蓝天
夏日正午,兰璎坐在榻边,背后是敞开的窗扉,露出晴朗湛蓝的天空。
春鸣伏在她膝上,仰面望着她,明亮的日光刺入眼底,晃得他睁不开眼,不受控地激出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不喜欢艳阳天,但他知晓,这对旁人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天气。劳作也好,出游也罢,仿佛只要出晴天了,日子便有盼头了。
他要在这样好的天气里死去。
果然,艳阳天并不适合他。
她的面容在水雾中变得朦胧模糊,这样也好,这样,即便她再如何冷淡、害怕、嫌弃、厌恶,他也看不见了,他不想在临死前看见她对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春鸣眼前满是波澜,他自欺欺人地任由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一下下舔舐她唇角。
她始终坐在那儿,无动于衷,他的心沉了下去,猛然涌出一股冲动,想要狠狠咬破她的唇角,让她知道疼才好。
可他又不敢。
害怕那血气唤起她的记忆,加深她的决心。
他从袖中掏出一大堆璎珞,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买的,一边掉着眼泪,一边将它们缠在兰璎的脖颈、手腕,甚至是脚踝。
将她四肢都用璎珞捆住,像是要以此阻碍她动手,他在低处仰望她,小心亲吻她下颔,再缓缓往上,亲吻她紧闭的唇瓣。
“璎璎,你最后再玩一回罢……”
他是她的蛊人,本就应当将整个身躯、将所有的血肉都奉献于她的。蛊人与蛊母,不就是这种关系么?
只祈求能在她的怀抱与亲吻中死去。
兰璎静静由着他闹,他分明用东西捆着她,强硬极了,却又这样用这样卑微的姿态,祈求她玩他。
感觉她不玩的话他就要碎了。
玩他?
兰璎琢磨着这个字眼,轻轻推他,春鸣眼泪掉得愈发狠了,身子颤了颤,一本墨色封皮的书册从袖子里掉了出来。
砸在兰璎脚上,她疑惑地弯腰捡起,“蛊人与蛊母”几个大字直直闯入眼帘。
春鸣一下就握紧了她的手,喉间低低地呜咽了声,兰璎皱起眉头,没应他,认真地看着书页上的字。
“笃笃。”
此时院子外有人叩响门,是褚棠枝在唤她。兰璎暂时将书册搁在桌上,将人迎进屋里,见她肩上还背着一个包裹。
“这些是……”
说到一半,褚棠枝看见屋里的春鸣,止住话语。但即便她不说,春鸣也能闻出来,里面装着硫磺、香灰、雄黄酒等物。
那是用来驱赶蛇虫的。
她真的,不要他了。
她肯定是要与这烦人的道士商量如何对付他。
他不该打扰她。
春鸣缓缓站起身,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却低垂眼帘不看她,“璎璎,我要去洗脸。”
兰璎看了他一会儿,淡声道:“好。”
看,她都不哄他了。
她真的不要他了。
春鸣抱着银蛇,绕到屋后院子里,外边日头正盛,灼烧着周身各处。他躲在树下阴影里,把身子蜷缩成一团。
蛊虫在肌肤下疯狂鼓动,他将它们都按了下去,主动封闭自己和蛊虫的联系。
什么都不敢看,也不敢听。
而屋子里,褚棠枝放下包裹,将里面的东西摊开在桌上。
她原本是想趁春鸣不在带走兰璎的,想到兰璎身边有春鸣的毒蜘蛛和毒蛇,所以就先回去拿工具。
谁能料到,就这会子功夫春鸣就从墓xue里出来了,他们一群人都花了不少时间呢。
“墓xue内何等凶险,可他却这么快就出来了,甚至毫发无伤,足以说明他不是一般人。”
“再加上这本书,”褚棠枝瞧见桌上那本书,翻开来给兰璎看,“若非蛊人,为何会用得上这种书?”
“在墓xue里你也瞧见了,那些女尸……皆是死在蛊人之手。”
兰璎接过书,仔细翻看。
褚棠枝见她终于听进去了,继续与她说自己的计划:“蛊虫和毒蛇害怕这些东西,虽然不能杀死它们,但能勉强撑一小会,足够你逃跑了。”
“明日清晨,趁他熟睡不醒之时,你在屋里洒些雄黄酒,能拖住银蛇和蛊虫。”
“我在院子外等你,届时先带你去银楼。因着比武大会,望隐阁派来了许多高手,他们会护你。”
兰璎看着书,沉思半晌,才道:“褚姐姐,谢谢你……”
*
两人谈了许久,后来,褚棠枝先行离去,而兰璎从屋里出来,在院子看了一圈,找到缩在树荫下的春鸣。
夏风温暖,枝叶摇曳。
春鸣把脑袋埋在了臂弯里,兰璎在他身边坐下,“回去睡吧?外面好大的太阳呢。”
他脑袋上沾了几片小的叶子,兰璎一一撚去,再拍掉肩头上的。
拍到胳膊肘时,春鸣身子瑟缩了下,因为袖子里藏着两只槐木牌。
合三为一,威力更猛。
可她却没有再继续碰了,而是收回手,过了几息,又拨开他的头发,轻声道:“春鸣,这是什么?”
春鸣小心擡起头,看见她手里捏着一只槐木牌,是“白姑娘”给她的那只。
他抿着颤抖的唇瓣,攥紧手心,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终于,她终于要对他动手了么?
他别过脸去,不愿再看。
兰璎却要递至他眼前。
在他耳边紧张兮兮地道:“是一个奇怪的人塞给我的,鬼鬼祟祟的,我又不知道是什么,就不想理。”
“可他说是和你有关系,而且还是什么不好的东西,我便接了。”
说着,她摸了摸槐木牌。
春鸣感觉自己的心被猛地揪紧了,眼前又变得模糊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