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对极了。至于我的家庭和事业?”艾波露齿一笑,“我未婚,今后也没有结婚的打算。”
“而平衡,”艾波两手向前一摊,“这不就是答案吗?”
剪裁考究的长裤、包容飒气的连体裤、飘逸潇洒的阔腿裤以及俏皮淑女的裙裤,次第穿行于城市、自然,慵懒、优雅又充满力量。
两人没有再说话,静静欣赏起来。
霞光逐渐显露,时装秀不知不觉已步入尾声,伴奏音乐变得宏大而响亮,如同太阳沉没、星辰初升,地球转动带来的永不止息的声响。
定音鼓和擦片不按常理出牌,猝地响起,安多里尼猛然惊醒,揉着眼睛坐起来,带着睡音含含糊糊地问:“妈妈…结束了吗?”
没等艾波回答,他就看见了坐在一旁的女人,疑惑地问:“凯…阿姨?”
凯也看清男孩的长相,前年圣诞节的回忆涌入脑海,她尴尬地笑道:“托尼,好久不见。”
艾波这下确定了,原来眼前这人就是西多尼亚提到过的迈克尔的前女友。不得不说,那男人的眼光真是该死的好。
她打量着凯,凯也打量着她。
她的相貌自然极富冲击力,哪怕未施粉黛,粉红霞光照弗,仿佛古典油画里从云端降落的神祇。而当她开口时,如惠风吹散云翳,容貌带来的震撼力倏地消失,反倒呈现非凡的魅力,好像、好像,凯说不出那种感觉,只觉得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心悦诚服、打从心底舒坦。
凯莫名惋惜起来,为她们刚刚萌发的友谊。没有女人会和男朋友喜欢过的人毫无芥蒂地相处。
艾波瞧出她的犹豫,笑得开怀:“凯,很高兴认识你。”
被直呼其名的女人短暂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们两人的相处,无关任何人,畅快地笑道:“我也是,艾波娜。”
*
服装秀结束,宾客们先后散场。附近路口被堵得水泄不通,加长林肯和福特挤在一道,在橘色夕阳里,如同锦鲤的鳞片。
“你心情似乎不错?”1900笑眯眯地问。
“做成了一单生意,认识了一个不错的人。”艾波回答,“你怎么来了?”
“我姓氏继承人的姐姐举办的第一场服装秀,我怎么能不来参加呢?”1900说完,又笑着搓了下手指头,“她们给得实在太多啦。”
艾波哈哈大笑。“你今晚住哪里?我还没来得及打扫你的公寓,灰尘可能有些厚,要不先住酒店?”
1900摆摆手,“我们得赶去费城,巡演团队天上午有一场演出。”
艾波这才知道他们的这场演奏是临时加塞的,上周硬生生赶了两场小演出,才挤出时间回纽约。
“好吧,”艾波抱了抱他,深吸一口他燕尾服上洗涤剂的干净气味,恋恋不舍,“那圣诞节见?”
1900松松地回抱她,等分开后,将安多里尼抱起来,“想不到你突然就多了个小孩。我尽量早点赶回来,和托尼排练一下,也许可以在节前教会他圣诞颂。哦——希望他没有遗传你的音乐天赋。”
方才艾波已经向1900介绍过安多里尼的身份,钢琴家对此接受良好,甚至无缝代入了祖父的角色,承诺之后巡演路过各州会收集一些有趣的纪念品带回来给他。
送走忙碌的钢琴家,回到服装秀现场,西多尼亚还在和宾客寒暄道别。
作为唯二的设计师,她和曼妮娜穿得一模一样,利落的牛仔t微喇长裤和夹克外套,邮差帽扣在脑袋,及腰长卷发松松地披散。
两波宾客退场间隙,她见缝插针地问艾波:“明晚在华尔多夫有庆祝晚宴,你想去吗?奥普莱今天也来了,他一直在找你。”
艾波打了个哈欠,摇摇头:“看情况吧。”
安多里尼被传染,也打了个哈欠。
西多尼亚本也不打算强迫她俩出席,只说:“你们今晚住哪里?这会儿路堵,要不你们走去瑞兹,和我凑活一晚?”
看看时间,本来那个美国人早已打着接儿子的名义蹲在一旁了,今天却迟迟没有出现,果然不靠谱。
这正中安多里尼下怀,快乐地蹦起来。
艾波问:“曼妮娜呢?”作为另一位品牌创始人,她竟然没有出现。
又有几位衣着光鲜的客人走来,西多尼亚笑容未变,等待他们走到跟前的这几秒钟,她微微侧头回答:“调查局临时找她问话。”
艾波眉头一皱,等这几名客人离开,她立刻追问:“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要紧的,”西多尼亚一面和某位上车的贵妇人遥遥挥手,一面回答,“她前夫是共产党人,你知道的,现在国际局势紧张,查得比较严。只是例行问话,我们入境时,调查局的探员就出现过一次,不会为难她。”
“在哪里?”
西多尼亚指指距离公园入口不远处的拐角。那里停着一辆警车,最后几丝夕阳斜射入车后窗,正好照亮曼妮娜的面庞。艾波看到她正面无表情回答问题,看起来确实只是普通问话。
她本能地察觉不对,又问:“对了,罗斯小姐呢?”
“娜塔莉吗?”西多尼亚回想了一下,“她应该和阿莱去送欧洲客人、那几位时尚杂志编辑和批评家,她们公园北面走的,准备了几辆车,绕开高峰前往机场更快。怎么了?”
艾波犹豫一瞬,还是将开秀前的发生的事和西多尼亚讲了,并说:“他既不听我劝,就得吃个教训。”
西多尼亚却在这愤懑之下听出几分不同寻常的狎昵,笑了笑,到底没有当着侄子的面说他父亲的坏话。她尊重艾波的一切选择。
不知不觉间,蓝紫色弥漫上天空,并不深沉。
一轮滚圆的明月遥遥浮在东方。
艾波这才想起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因而,她想了想,到底还是决定陪在西多尼亚身边,没有先回酒店。
然而宾客实在多,曼妮娜那头,问话迟迟没有结束,西多尼亚只得独自面对一波又一波的客人。
宾客都是些时尚大咖、名流巨星,艾波帮不上忙,带着安多里尼又返身回公园内的会场,检查物品器具是否离场。遮阳棚和看台尽数捐给市政府,不用收拾。其余均已经撤除。公园恢复先前的宁静,空旷极了,连人都没有几位了,零零星星,均为躲避离场高峰的市民。
母子俩沿着路灯照亮的小路往外走,幽暗的环境,草木的气息沁人心脾。
越往外走,车马人声越为明显。
“妈妈,我想坐在这里等。”安多里尼拉着她往木头长椅走,“有一点点累。”
艾波自然依他。坐下后,母子俩望向三十米外的公园入口小广场。
西多尼亚陪着宾客往外走,走向明亮的路灯和朦胧的晚霞里,中途察觉到他们的位置,转身回望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再等等。
安多里尼晃荡着双腿,没话找话:“妈妈,从这里看出去,那边好亮啊。”
“因为我们坐在树荫之下,西多尼亚那边又有路灯又有大厦投出是散光,当然亮啦。”艾波解释。
她顺便环顾起四周,曼妮娜依然在警车里,脸上已经挂上了不耐烦。公园前、摩天大楼俯视的十字入口,车流依然拥堵,汽笛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刺耳的浪潮。
就在这个时刻,没有经过任何推理,一切线索呼啸而过,伴随某些陈旧的、隐隐绰绰的记忆,忽然在她的脑海汇聚。
她猛地站起来,拔腿向聚光灯般笼罩住的女人奋力奔去,“西多尼亚!快回来!”
可是,嘈杂的车流掩盖了她的叫声,也掩盖了子弹的声音。
一秒钟前还对上车的客人挥手、笑语嫣然的女人,后一秒就倒在了地面。艾波扑到女人的身旁,猩红的液体自她身体各处枪口汩汩流出,烫得人浑身发麻。
艾波颤抖着,似乎很久以前,也有个女人,撕心裂肺地救助另外一个倒在血泊里的女人。她是怎么做的?
灯光、地面、大厦、树木…一切景物持续地震颤起来,仿佛变得更加庞大,又仿佛变得更加脆弱,以某种节律消融在夜色中。另一种东西却伴随着振动,仿佛地壳运动,在静谧的黑暗大海里推起的一座岛,模糊不清的记忆有如狂风灌进灵魂,悲伤带着痛苦的呻吟,呼啸着涌入心扉。
“撕拉——”
颤抖一道被狂风卷走、倏忽消失,艾波整个人呈现很稳很紧绷的状态,她脱下了衬衫,也许是过于紧张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几乎没有怎么用力就将衬衫撕成碎布条,牢牢捆缚住伤口。
“艾波,没事,”西多尼亚嘴唇有些苍白,仰躺着断断续续笑道,“运、运气…比你好,没、没有打中要害……”
确实,枪手技术并不好,子弹只击穿她的肩膀和胃部。可后一处伤,胃酸流出来腐蚀脏器,同样致命。
“闭嘴,不许说话。”艾波喝道。下午被她忍回去的泪水,此刻不要钱地往下砸,“保存体力,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西多尼亚摇摇头,持续不断的剧痛让她神志模糊,用西西里语说:“来不及的……杀手肯定都算好了……”
“我说不许说话!西多尼亚.玛利亚.罗莎丽.吉里安诺!”艾波恶狠狠地命令,同时伸头张望周围环境,忽然间,她视线一凝,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
“啊…”听到她叫出自己的全名,西多尼亚笑了,她知道她的妹妹,真正的、真正的回来了。
五分钟后,一匹栗色的高头骏马驰骋在纽约街头,马蹄飞扬着跃过轿车,不断在堵得几乎凝固的马路和人行道间穿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