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她,心中真真是郁闷极了,都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她手头上没有杜康,就只有荷花蕊,于是乎,索性纵任自己贪杯了。
至于酒后的事……
沈春芜寻缇雀和环莺打探一下,环莺道:“是王爷将夫人从长公主府里接回来的,昨日夫人还坐在庭中哭了好久,王爷一直在安慰夫人呢,等夫人不哭了,才吩咐奴婢们侍候您睡下了。”
沈春芜手中的茶端不稳了,若非她信任环莺,否则就像是在听一桩惊悚故事。
第一反应是尴尬。她怎的可以如此失态!发酒疯哭也就算了,怎么可以在盛轼面前哭?也不知道当时她有没有说不该说的话。
第二反应是震悚。盛轼这厮,见到自己哭的话,不泼冷水出言嘲讽就不错了,如何会可能温言宽慰她?
思绪剪不断理还乱,沈春芜又问:“王爷目下在何处?”
缇雀道:“王爷去了前院花厅,准备上值。”
沈春芜就去了花厅,跟盛轼打了个照面后,他仍旧是惯常那副散淡的状态,丝毫没有提昨日的事情,好像当它完全没发生过似的。
他如此爱寻她开心,此番没有兴师问罪,沈春芜倒是有些不习惯了,她自己也不好意思主动提,等盛轼慢条斯理用过早膳,她道:“我正好也打算进宫向皇后问安,顺道送王爷去上值吧。”
“方才你唤本王什么?”盛轼笑着开腔。
沈春芜:“王爷啊。”
盛轼啊了一声,拖腔带调:“你昨日一口一个夫君的唤本王,后来干脆直呼本王名讳,怎的今日显得生分了?”
“……”
沈春芜羞耻得想以头抢地,强颜欢笑道:“这如何可能,我待王爷素来恭敬有加,如何可能僭越无礼?”
“你说是就是。”盛轼似笑非笑,没有继续深究。
沈春芜松下了一口气。
但事实证明,她松早了。
两人上了马车后,马车行至半途,盛轼状似无意的搴开车帘,让日光洒照进来,“昨日,你撒娇说走不动路,让本王背着你,从这条御街走回府。”
沈春芜颇感匪夷所思,这如何可能!谅是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
“李理、奔月和刀九都看到了,全奉京城的百姓也看到了。”似乎洞穿了她的心思,盛轼以手指颐,一边慵懒地翻阅着公文,一边道,“你可以问问他们,可以问问邻近的百姓。”
“……”
沈春芜捂脸欲哭,大可不必!
她素来是一个低调的人,在盛轼面前撒娇或者卖弄风情都是可以的,但只限于只有两个人的场景。
大庭广众之下,她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秀恩爱”的事情出来!
沈春芜绞尽脑汁想要回忆起昨日所发生的种种,但醉酒后的事情,她委实是记不起来了。
退一万步来说,纵使盛轼说的是真的,那也何惧之有?
沈春芜心中如是宽慰自己,只不过是盛轼背她从御街走回府而已,也不是什么损伤颜面的事情,不打紧的。
沈春芜轻咳一声,试探道:“除此之外,我还做了什么其他事吗?”
盛轼盯着女郎略微拘束的面容,目色深深:“你当真什么都记不得了?”
沈春芜心中呵笑:若是都记得了,还用得着来试探您吗?
都说酒后吐真言,她就怕说了不该说的话!
她不想让盛轼知道自己的软肋和弱点,男女关系本质就是一场博弈,在没有彻底摸清对方的实力前,就不能自曝短处,更不能亮出底牌。
沈春芜道:“我真的都不记得了。”
盛轼喔了声,淡淡道:“那也没别的什么事了。”
怎的这语气听起来有些不太高兴,是她的错觉吗?
-
进宫后。
两人分道扬镳,盛轼去了崇政殿,沈春芜去了坤宁宫。
不巧,燕皇后并不在殿中,岑霖姑姑道:“娘娘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了,王妃若不介怀,可以先去配殿静候。”
沈春芜在燕皇后膝下学礼仪的时间并不算很长,但因深得皇后的喜欢,坤宁宫内外的人都格外敬待她,见了都会笑着行礼。
沈春芜在殿中等了一刻钟,燕皇后仍旧还没回来,岑霖姑姑怕沈春芜觉得聊,遂是道:“最近新贡了一些天竺兰和凤仙花,摆放在后殿的花园里,老奴带王妃去看看罢。”
沈春芜正想推拒的,因为她昨日就去长公主府里参加了赏花宴,但架不住岑霖姑姑盛情难却,也就去了花园。
花园里芳香四溢,各种各样的花香簇拥在一起,沈春芜浅浅一嗅,委实是沁人心脾,逛了一圈,好奇道:“原来皇后娘娘不仅弹得一手曼陀铃,还精于花艺呢。”
岑霖笑道:“皇后娘娘生性爱花,这花园有十多年的光景了,主要都是她亲自打理的,十年如一日,每日都会抽大部分的时间,给花浇浇水,松松土。”
皇后燕氏性情温婉如水,几近于与世无争,日常的职责除了让三宫六院来请安,偶尔陪陪楚帝下棋,其余的时间都是待在花园里。
主打的就是一个佛系。
“哟,我当时是谁在谈笑风生呢,原来是王妃。”
身后传了一阵盛气凌人的声音。
沈春芜微微一顿。
是颐嫔的声音。
——是当时太后寿宴上敢跟长公主直接呛嘴的妃子。
——战斗力很惊人。
沈春芜面色如常,盈盈行礼。
颐嫔显然对她印象非常深刻,上前亲热的握了握她的手,仿佛那一夜舌尖上的硝烟早已散尽:“王妃那夜的辩论,真让我刮目相看呢。”
“逞口舌功夫罢了,论资历阅历,自然不如颐嫔。”沈春芜笑道。
颐嫔绕着沈春芜走了一圈:“王妃献媚的本事倒是越发见长了,不知在闺阁之中,对襄平王是不是也是如此?”
颐嫔盯着沈春芜的肚子:“不过,跟襄平王成婚快半年了,怎的肚子迟迟不见动静呢?”
颐嫔:“我虽不如你伶牙俐齿,但圣上垂幸了我一夜,我就有了身孕。”
沈春芜:“……?”
这样的嫔妃,姑且也算是她的长辈吧,说话丝毫不顾及忌讳、四处招摇的人,沈春芜真担心她腹中的胎儿保不保得住。
沈春芜没有在后宫待过,但知晓后宫的宫斗,跟前朝的党派之争一样势同水火。
楚帝膝下子嗣单薄,档事簿上记录宫中有十三个皇子,但真正平安健康长大的皇子,只有三个,依次是燕皇后的皇长子,温贵妃(现在是温昭仪)的三皇子,梅妃的七皇子。
其他十个,悉数早夭,早夭的人数就高达十个了,那么胎死腹中的婴孩更是不计其数了。
沈春芜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心惊。
恐怕现在后宫不少人,都紧紧盯着颐嫔的肚子吧?
思忖之间,沈春芜笑了道:“颐嫔还是莫要四处走动为好。”
她擡起胳膊,虚指着面前的花,“比如面前这一片夹竹桃,看着美,却有剧烈的毒性,对于有孕之人来说,委实危险不已。”
大抵这番话起到了震慑的效用,下一息,她听到一阵后退数步的步履声。
颐嫔有些被吓着了,但又不想被沈春芜听出自己在害怕,强自镇定道:“你适值如花似玉的年纪,也该尽早为襄平王府绵延子嗣才是,免得届时王妃之位不稳。”
“毕竟,我可是听闻王妃可不是明媒正娶入王府的,没有名分的婚姻,如同一盘散沙,说散就散了。”
沈春芜觉得可笑,不答反问:“不知你可听闻过花与青松的诗?”
颐嫔淡哼一声:“我早已过了风花雪月的年纪了,更不会去读一些风花雪月。”
沈春芜道:“善者青松恶者花,花嘲青松不如她,有朝一日寒霜降,只见青松不见花。”
颐嫔一听,气白了脸:“你这首诗是在咒我?”
“势情炎凉,朱颜易逝,唯有内藏锋芒、一腔谦卑骨头才能生存的长久之道,这一点颐嫔应是比我一个外人更加清楚,若是想要长存,还需要学学青松才是。”
沈春芜说完,就入内殿静静喝茶。
不一会儿,传来颐嫔和岑霖姑姑的交谈声。
“那几盆新栽的栀子花呢?”颐嫔气恼地问,“月初还看到它们在这儿呢,怎的不见了?”
岑霖道:“月初的时候,长公主来坤宁宫品茶,见到了这几盆栀子花,爱不释手,皇后娘娘说长公主喜欢,就遣人送给长公主了。”
沈春芜品茶动作一顿。
长公主病榻前的栀子花,是燕皇后送的?
岑霖姑姑说,在月初的时候,皇后娘娘就送了长公主栀子花,那个时候寿宴还没开始。
严姑姑却说,那屋中的栀子花,是在长公主病后摆上的,那个时候寿宴结束了。
——为何岑霖姑姑与严姑姑的说辞会不一样?
汤药中的青矾,与栀子花的花性相克,两者放在一起就是慢性剧毒。
怎么会有这种顺水推舟的巧合?
沈春芜不敢细想,心中隐隐感到不安,遂是起身辞别了岑霖姑姑,说改日再来见燕皇后。
但是,她没有见到盛轼,李理说:“御书房里吵翻天了,王妃,咱们先回去罢。”
沈春芜微微蹙眉,道:“发生了何事?”
原来,春闱将近,士子闹事平息后,皇长子和三皇子都想主持春闱事宜,楚帝虽没有归京,但已经让苏迩带回了一道懿旨,下令让盛轼亲自主持春闱一事。
这不就是意味着让盛轼监国吗?
皇长子代表的是阉党、三皇子代表的是文臣清流。
阉党之首林德清,文臣之首裴太傅自然同仇敌忾,极力反驳楚帝的决策。
林德清拿盛轼昨日中途离开崇政殿的事情大做文章。
裴太傅则批斥盛轼杀伐残暴、奢靡无度,根本不适合给天下士子做表率。
这些话都是李理转述给沈春芜听的。
沈春芜完全可以想象的到,原话到底有多难听。知识分子骂起人来,完全不带一个脏字的将人批斥得体无完肤。
沈春芜感到十分窝心,这朝廷之中,怎么有这么多人骂他呢?
盛轼为大楚社稷做出了这么贡献,这些朝官统统都视而不见吗?
李理道:“王妃安心,那些谩骂无关痛痒,对殿下造成不了丝毫伤害,决策权在圣上手上,圣上想让谁主持春闱,就是谁。”
沈春芜松口气:“那就好。”
只不过,皇长子和三皇子听上去都不是省油的灯,林德清和裴太傅都是厉害角色,他们会心甘情愿让盛轼去主持春闱吗?
-
沈春芜这种极其不安的预感,竟是成了真。
傍午时分,韶光院。
“夫人,大事不好了!”环莺心急火燎地跑来入屋中,“宫里头出大事了!”
沈春芜被吵醒,:“发生何事了?”
宋明潇又给她找麻烦了?
环莺道:“是一个叫颐嫔的妃子,她、她突然小产了!”
沈春芜心陡地沉了下去:“什么?!”
【作者有话说】
下章高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