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第九十八章】
◎吃醋◎
历经一番腥风血雨的宫变,沈春芜已有很长一段时日未见着燕皇后,她也正巧想要去请安了。
盛轼向西去崇政殿,沈春芜则是一路向东,去了坤宁宫。
燕皇后的坤宁宫里有一座后花园,其格局和排场,丝毫不亚于御花园,沈春芜到的时候,听到了一阵叙话声,除了有燕皇后的声音,还有一位年轻女郎的声音,负责引路的岑霖姑姑适时道:“是嘉宁县主,皇后妹妹的小女儿。宫变之时,西辽趁乱犯禁,大西北边防伤亡惨重,她父母遂是将她送上京城议事。”
沈春芜不动声色,循声望去,燕皇后身前立着一位穿着鹅黄色褙子的女郎,年纪约莫十六十七不等,弱不胜衣,一副风吹就到的容相,她正在低声地哭泣着,燕皇后也露出悲色,在劝解她。
沈春芜觉得自己来的有些不是时候,不欲叨扰,却不曾想,燕皇后眼儿尖,一举就望见了她,忙挥袖招手,将她招揽了过来。
沈春芜缓缓行上前去,见过燕皇后,燕皇后忙免了她的礼,拉过她的手,道:“你终算来了,嘉宁县主一路颠簸劳累,也感染了风寒,身子一直都不太爽利,你能否帮她相看一番?”
沈春芜含笑:“自然是可以的,县主千金之躯,任何闪失都是不能有的。”
她想请嘉宁县主的脉腕,嘉宁县主没有看她,更没有伸腕之举,仍伏在燕皇后的怀里哭哭啼啼,红着眼道:“姨母,我身子不爽利,该请太医院最好的郎中,不该请个外女给我相看,这不靠谱。”
燕皇后凝声道:“沈氏是太子妃,曾经奉京城时疫肆虐,她救了无数人的命,后妃们的命,也是她救的。在我心中,沈氏是如女儿一般的存在,你是县主,就该有县主的样子,纵使遭遇了天大的变故,也不该总是耽溺于悲伤之中,眼前长在前面,就该向前看才是。”
嘉宁县主听及“太子妃”三个字眼儿,蹙紧了眉心,乜斜了沈春芜一眼。
有那么一瞬间,沈春芜感受到一种敌视和鄙夷。她与嘉宁县主素不相识,她想不明白对方为何会对她生出如此大的敌意,但她也不是吃素的,既然对方不待见她,她又何必上赶着献殷勤呢?
天大地大,人与人之间是需要缘法的,若是第一印象就如此糟糕透顶,也别指望这一段关系能善终了。
沈春芜不希望自己遇到第二个宋明潇,再度遭遇那些内宅争斗之事,她已然对此感到厌倦。
嘉宁县主做出一副头疼欲裂的模样:“我听闻太医院有一位符太医,医术颇为了得,不若传他罢……”
燕皇后只能依她,传唤了符叙。
符叙入宫,正好与沈春芜打了个照面,听及要给嘉宁县主治病,符叙微讶,看了沈春芜一眼,有些想要说,但最终囿于什么,到底还是没有道出口。
沈春芜全程静静望着符叙为嘉宁县主治病,嘉宁县主似乎是羞赧了,全程低着眼,一句话都不说,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偏偏符叙开完药方子要离开时,嘉宁县主又缠着问了他几个问题。诸如药该怎么吃,一日用几回,药汁太苦了怎么办,能不能放糖云云。
符叙一一耐心解答。
一场一刻钟就能相看完的病,硬是耗了整整一个时辰。
符叙离开之时,嘉宁县主拿着团扇,一双眼儿,滴溜溜地追着人家背影消失在宫门。
沈春芜觉得这边应当也没自己什么事了,谁料想,燕皇后似乎在记起还有正事未说,又吩咐她留下,道:“嘉宁县主刚刚及笄,该考虑婚姻大事,这几日,你多举办一些雅集马球会赛诗会之类的,为她相看一下好人家,如何?”
沈春芜露出惶恐之色,说自己难承担如此重任。
嘉宁县主也很不高兴,道:“我的婚事,须皇后娘娘为我做主,怎能让一个外女呢?”
燕皇后道:“圣上龙体欠妥,我这这一段时日须照顾伺候,已是心力交瘁,饶是想要为你设宴相看好人家,也是有心无力。而太子妃与你年纪相仿,你们合该有很多共通的话题才是,你有什么要紧事,就同太子妃说。”
言讫,又抚握着沈春芜的手:“太子妃沉稳识礼,本宫把事情交给你来办,最是放心。”
……这根本就没有给沈春芜婉拒的余地。
从坤宁宫里出来以后,沈春芜发现符叙还在廊檐下等着她,对方拿着玉骨折扇,在大雪天里扇风,俨然一副急躁上火的样子。
沈春芜纳罕:“你怎的还没走?”
符叙没开口,比及行至了看不到坤宁宫殿宇的地方,才问话:“皇后找你,是不是为了嘉宁县主的婚事?”
沈春芜品出了一丝端倪,点了点首,符叙揉揉眉心,道了一声:“我的天爷啊,你何不拒绝,这根本就是一个炙手的山芋。”
一抹凝色浮掠过沈春芜的眉庭,她微微止步:“怎么说?”
符叙解释道:“四年前,嘉宁县主就来过宫里一趟,带着父母的名帖,请燕皇后为她选个好郎婿。燕皇后那时亲力亲为,天天不是马球会就是赛诗会,隔三差五就是各种各样的宴会,广召天潢贵胄和富家公子赴宴,但你猜猜结果证明着?”
沈春芜抿了抿唇:“一个都没相中?”
“恰恰相反,嘉宁县主相中了很多个,每一个都要去多加接触,看家世看人品看看门第,最后,她却谁也没选。”
沈春芜道:“毕竟是婚姻大事,可不得谨慎些?”
符叙一阵无语凝噎:“太子妃是哪边的人?”
沈春芜道:“我自然保持中立,谁有理我站谁。”
符叙道:“谨慎归谨慎,但也别闹到对方父母都以为婚事能成,结果就差临门一脚,再来说这桩婚事她不想要,反悔了,然后扔下一堆烂摊子给旁人收拾吧?男方气得找上门,嘉宁县主还委屈上了,一个劲哭呢,这般倒显得是男方强词夺理、横行霸道了。”
沈春芜看出了一些门道:“嘉宁县主当年相中过你么?”
符叙猛地咳嗽了一声,大雪天里,偏偏他拼命拿着扇子扇着风:“当时嘉宁县主相中的人,是席豫。”
沈春芜身量一顿,来了兴致,说来说去,符叙就是在替好兄弟谋不平。
“四年前,席豫应当不在奉京城罢,而是在收复燕云十六州,嘉宁县主又是如何相中她?”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符叙道,“当时收复了蓟州、凉州和钦州,是席豫负责传捷报,捷报传到宫里,好巧不巧,嘉宁县主就在宫里,一眼就相中了席豫,然后就央求到圣上和皇后面前去了,指名要嫁席豫。”
“席豫当时传了捷报,就连夜去了金陵,要与魏老将军会师,他不知道嘉宁县主相中了自己,但他到了金陵时,才发现圣旨也送到了。”
沈春芜咂舌,这不是上赶着逼婚?赶鸭子上架也不能这么赶。
不得不说,嘉宁县主是一个颇有手腕的人。
但也生出了困惑:“既然圣旨都送到了,那后来为何又要反悔?”
符叙的眼神变得讳莫如深,“我之前不是同你说,嘉宁县主是一个多情之人?她那时非席豫不嫁,后来,却又是相中了杨宰相的嫡子杨渡,觉得与其嫁给一个弃文投戎的兵鲁子,还不如嫁给一个文质彬彬的国子监祭酒。”
沈春芜:“……”这番话听起来还真不是滋味。
杨家与沈家是故交,她与杨渡也算是少年玩伴,打小知根知底。
她忍住笑,正色起来:“那圣旨上的名字有没有改成杨渡?”
“如何可能呢?一纸君言岂能儿戏?”
符叙将扇面速速一收,道:“再说了,杨宰相也不同意啊。他身为两朝元老,在朝野上下颇有话语权,他若是不同意赐婚,那谁也不想打他儿子的主意。”
此事就在沈春芜的意料之中,紧接着,符叙就道:“杨宰相不同意,但嘉宁县主当时非杨渡不娶,又闹到了燕皇后跟前,总之事情很不好收场,到底还是席豫将圣旨送返,请圣上收回成命,这一桩乌龙也算是了解,但经此一事,奉京城上下,所有人都对嘉宁县主避之唯恐不及。”
所以说,沈春芜手上的这一块山芋,是真的格外烫手,要操办各种集会,但不一定能让王孙贵族领情,人家都怕极了嘉宁县主。纵使给对方挑了婚事,她也不一定能够领情,好心当做驴肝肺都有可能。
沈春芜忽然想起了一桩主意:“冬天过去,很快就要开春了,到时候不妨举办一场田猎,男人嘛,对田猎一事总是很感兴趣的。”
符叙还是没好气:“你说你,当了太子妃,脑子怎的还如此不灵光,也不懂干脆利落的拒绝,真的是——”
符叙气得离开,留沈春芜一人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回至东宫,当夜,沈春芜就同盛轼谈起了这一桩打算。
盛轼正在批阅公文,听闻此事,朱笔微顿,第一反应是:“皇后将这件事交给你去办?”
沈春芜点了点首,一晌为他研墨,一晌温和道:“若是春日办了田猎,为嘉宁县主觅良婿的话,那我们就不能看海了。”
沈春芜承认有一己私心,她不是什么傻白甜,会心甘情愿地替旁人收拾烂摊子,她目下已经有了一个主意,也想问一问枕边人的想法。
盛轼也惦念着看海一事,道:“春猎年年都会有的,届时礼部和鸿胪寺会亲自操劳,这件事你不必亲自管。”
沈春芜垂着眼,道:“纵使不办田猎,这一段时日至少也要办些雅集诗会呀。但我想着,宫乱刚平,各处地方都有用到银钱的地方,宫里也在消减开支用度,去济补各州府郡,办宫宴必定开支巨大,这是真正让我为难的地方。”
盛轼焉能听不明白沈春芜的话外之音,从国库拨出一匹巨款,用作嘉宁县主的相亲费用,究竟值当不值当?
若是真的这么做了,御史台肯定会批上“奢靡无度”四字,也不利于各宫各院作表率。
但,这是燕皇后交代下来的任务,沈春芜也不好断言推拒。后宫是人情社会,擡头不见低头见,拂了对方面子总归是不好的,再说了,燕皇后对沈春芜有提拔之恩泽,是以,嘉宁县主的婚事,饶是再棘手,沈春芜也不得不承接。
盛轼:“翌日我去同圣上讲明,关于嘉宁县主的婚事,派遣宫廷画师去绘制一些京中尚未婚娶的男子画像,届时她相中哪个再论议后续事宜,若是都未相中,请求皇后替她主婚便可。”
言讫,在沈春芜微怔的注视之下,他捏了捏她的脸:“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牵累与你。”
沈春芜心间涌入了一阵暖流,没有再反驳。
翌日,盛轼就去了崇政殿见楚帝。
沈春芜便是在东宫里等消息。
少时的功夫,缇雀匆匆入内,面露一缕忧色:“太子妃,出了急事。”
“什么事?”沈春芜道。
缇雀却是欲言又止。
沈春芜将医书放下,看了她一眼,重复一遍:“什么事?”
缇雀面露纠结之色,最终鼓起了勇气道:“嘉宁县主相中了太子,想要嫁到东宫。”
沈春芜薄唇抿成了一条细线,太阳xue不经意间猛挑了一下,心情添了一些复杂。
她没有说话,环莺替她愤愤不平道:“这事也实在荒唐,嘉宁县主太不讲女德了,奉京城这么多青年才俊,她难道都相不中一个,怎么敢偏偏觊觎太子妃的丈夫?”
沈春芜也觉得很蹊跷,蓦觉自己处在一个局里,根本跳不出,将雪姨唤了过来,问她怎么看待这件事。
“不实相瞒,老奴以为,这件事皇后做得不大稳妥。”姜初雪低声道,“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嘉宁县主的人生大事该让她父母为她物色,哪有让旁人插手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