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不愿意跟我干?我老乡在首都新开了个酒吧,招服务生,主要是端盘子,也会做点酒水推销,额外算提成。我这次就是去那边打工的。你放心,都是正经生意。”
陈阿满愣了愣,并没有马上回答。
下车的时候刘梦塞给他一张卡片,上面印着地址。陈阿满低头一看,酒吧的名字很好听,叫做“千禧”,因为是千禧年新开业的。
“你先回去想想,要是实在找不到工作,就去我那。你长得好看,适合做这个。”
陈阿满道了谢,把这张卡片塞进衣服口袋里,随即跟着人流走出火车站,目光带着胆怯与新奇,打量着眼前的世界。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街道上挂满了各种巨幅广告牌,有很多跟他一样风尘仆仆的人,也不乏精致时髦的都市男女。但这两类人同时出现在大街上的时候,却没有任何的不和谐,好像本来就是该融于这座城市的。
但他却对未来一片迷茫,也没想好该干什么。都说首都遍地黄金,工作机会多的是,包容性极强,可陈阿满去人才市场打听了又打听,大街上转了好几天,都没找到合适的工作。
刘梦是在一星期之后,在“千禧”酒吧的前台重新遇到陈阿满的。她擡眸看他一眼,不太意外地点点头,就把陈阿满带到老板面前去了。
陈阿满于是成为“千禧”酒吧的第一批服务生,一做就是三年。
三年来,他一直居住在酒吧附近的一间地下室里。一个房子被隔成许多间小房间,半隐没在这座城市的地下,卫生间跟厨房公用,早晨洗漱要等很久。他那间小房间只有一张床,一个放衣服的柜子,一张桌子,因为有一扇通向地上的窗户,所以每月的租金还要贵一点。
三年来,这里的陈设逐渐发生了一些变化,床头糊上了蓝色的格子纸,窗户上还有去年新春的窗花,一年一换。窗台上摆着个玻璃花瓶,里面会根据季节插些时令花朵。唯一不变的是桌子上的一个相框,几年没有变过位置跟内容——相框里面,是那张郑其明画的自己的素描小像。
当年离开的时候,他偷偷带出来的。
如今想来还挺遗憾,因为陈阿满当时本来想带走一张两人的照片,但他翻箱倒柜后才发现,他跟郑其明除了那张挂在客厅里的结婚照外,并没有任何合影。
只有结婚照,猩红的硕大罪证,触目惊心地悬在整面墙上。
一千多个日子过去,有时候陈阿满觉得都快把郑其明忘了,可是晚上一躺下,他的面孔还是会清晰地浮现在自己的眼前。
冷的时候很冷、温柔的时候却很温柔的眼神,触碰过自己身上每一寸皮肤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吻过自己很多次的线条分明的嘴唇。
在酒吧工作这几年,长得好看的男人他见得多了,可再也没有哪个男人能像郑其明那样,如此深刻地在自己心中停留。
陈阿满有点没想到自己一直放不下,但转念一想,对方是郑其明,又觉得放不下也很正常。
这几年他几乎是不要命地在工作,替班、倒班……这里几乎每个服务生家里有事请假的情况,都是他毫不犹豫地接下兜底。刘梦有时候在想,这个这么年轻就结婚又离婚的漂亮男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抛下一切一头扎进首都的滚滚红尘。没有家人、没有牵绊,节假日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度过,除了上班以外世界一无所有。
有很多客人都喜欢过陈阿满,男女都有,甚至有熟客曾委托她这个领班表达过追求的意思。但陈阿满最多只是礼貌地陪人吃个饭、喝杯酒,然后就全都拒绝掉。
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对工作到了某种疯狂跟自我压榨的程度。
刘梦经常会忍不住揣测陈阿满的前夫到底得长什么样子,才能接得住这人这样一腔浓烈的情感。曾经问过几次,但陈阿满只是一笑,并不愿多说什么。
蝴蝶乐队的演出已经开场,长发的主唱出现在一片旋转的灯光下,举着话筒,眼神迷离。
“第一首歌,我们来唱一首慢歌好不好?”
“好!”
“是一首改编歌曲,旋律大家都很熟悉,会唱的可以一起唱。这首歌的名字叫做《茉莉花》。”
吉他开始很轻柔地拨弦,水一样的旋律流出来。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开香也香不过它……”
由眼前这个唱惯摇滚的男人唱出来,别有一种粗糙的柔情。
陈阿满倚在酒水柜上,聚精会神地听着这首歌。为了迎合今晚的氛围,吧台上摆了一溜玻璃花瓶,插满了洁白的茉莉花。
首都就是首都,不太应季的花朵也可以四时供应。
他的眼前模糊起来,思绪飞快地回到了三年前,海桐市的那个小菜市场。他曾经在那里驻足,用丑丑的甜瓜,向路边拐筐卖花的阿嬷,换来一小把茉莉花,放置在郑其明柜台的窗前。
“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看花的人儿骂……”
郑其明……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是依然有着恨意,还是早已把自己抛之脑后,步入新的生活了。
这些陈阿满无从可知。
他摸摸脸颊,只觉得湿的吓人,眼眶还在控制不住地滚下泪来。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今天是9月2日。
1999年的9月2日,是他跟郑其明去民政局结婚领证的日子。那天郑其明还偷偷去花店,买下了这个季节最后一捧茉莉花送给自己。三年过去了,陈阿满发现自己依然被困在这一天,困在茉莉花的香气中止步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