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先生将她揽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夏油杰下意识站起来，发现没自己的用武之地，又心情复杂的坐回去。

埋头大吃的小女孩给他出主意，“再放几个出来，转移注意力。”

放了别的咒灵出来，她就能去找林羽玩了。

夏油杰扫了她一眼，没吭声。

夏油先生安慰妻子的同时，也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人形咒灵不可怕，更容易让他们接受这个事实。又暂时看不出咒灵的危险，更能集中注意力去思考他们的亲子关系。

“当年，”他艰难道，“你和我们说，不仅仅是想告诉事实，希望我们信任你……你很害怕，你希望得到我们的保护。”

瞳孔猛地缩了一下，夏油杰绷紧唇角不吭声。

这个习惯和夏油先生一模一样。

夏油先生看出来了，“我们，是一对失败的父母。”

不相信孩子，无法在孩子害怕的时候安慰他，保护他。于是孩子长大后，就再也不需要他们的安慰和保护了。

这和幼年特别渴望某个东西，但父母不愿意买，等长大后自己有能力买了，却再也找不回当初的心情有些类似，甚至影响更加深远，也许是一辈子。

夏油夫人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见状，夏油先生松开手，起身走到夏油杰身边，轻轻抱住他，“这些年，辛苦你了。”

藏在桌下的手猛地攥紧。

这是一个跨越多年，幼年看到咒灵时十分害怕极度渴望的拥抱。

夏油杰觉得现在强大的自己不需要了。可当真的得到这个拥抱时，他又仿佛看到小小的自己露出安心的表情，蜷缩在父母的怀里。

眼看夏油夫人也站起身，似乎要过来抱住他，自认为长大后不习惯这样亲密的夏油杰采纳了护守座敷童子的建议，慌里慌张的放出了其他人形咒灵。

有樟柳神，有鬼新娘，还有被林羽称作阿明和阿竹的童男童女。

突然出现的咒灵果然吸引了夏油夫妇的注意力。

“咱们家有这么多咒灵？”夏油夫人表情复杂，“和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不是，”夏油杰后知后觉他们误解了，“这些是我调服的咒灵，不是一直待在家里的咒灵。家里没有咒灵。”

‘调服’又是一个新词汇。

迫不及待修复裂痕的夫妻俩一度忘记对咒灵的害怕，试图汲取更多的知识。

“嗯，就算是看得见的人，有人拥有术式，有人只是看得见。如果有术式，可以学习更多知识保护自己。我们现在就读的学校就是专门教这个的。”

夏油杰冷静道：“平时我们的实践活动就是祓除那些咒灵。”

夫妻俩的心顿时提起来，不等他们细问这个过程中的危险，就见儿子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

“我很强大，不必担心我。我调服的咒灵都能为我所用。”

说着，他喊住试图悄悄上楼的护守座敷童子，用‘过年了给亲戚们表演个节目’的语气，让她来个领域展开，展示自己的强大，消除夏油夫妇的担忧。

特级咒灵：“……”

她不情不愿的领域展开。

万万没想到有天她展开领域不是为了灭敌而是表演节目。

早就察觉到林羽在房屋外下了帐，是在提醒他们不要闹出太大动静引起‘窗’或者诅咒师之类的注意，护守座敷童子很收敛，只展开了一点点领域。

哪怕如此，也足够让夏油夫妇面露震惊。

“这、这……”

“还有他们，各有各的强大。”

樟柳神：“心想事成。”

鬼新娘打量这对夫妻，特别是夏油先生，发现对方算是个合格丈夫后，较为配合，擡手召出一堆纸人，又收回去。

至于那对童男童女，阿明擡手，众人眼前突然多了一块由水组成的盾牌，紧接着一个水栅将夏油杰困住。阿竹也掐印，几十个水箭飞向夏油杰，在要攻击到对方时又化作水龙呼啸，龙口对准夏油杰。

不过最后，两位都及时收手了，只是地面有些潮湿。

夏油杰：“……”他怀疑这对童男童女对自己有意见。

这一幕幕都比特效电影还震撼。

夏油夫妇疑惑：“你不是说咒灵诞生于人类的负面情绪？什么样的负面情绪能够养出这么强大的……”

“他们几个是特例，”夏油杰单独将护守座敷童子拎出来解释，“她因自平安时代以来，人们对座敷童子的追捧、怨恨和恐惧而诞生。积攒千年的情绪才会诞生这么强大的咒灵。”

这话让夫妻俩理所当然的认为，负面情绪需要时间积累才能诞生出可怕的咒灵。而他们的儿子拥有这么多帮手，遇到的危险并不多。

这么一想，他们又有些骄傲。

以前在普通学校读书时，夏油杰就很优秀。如今去了宗教学校，夏油杰还是很优秀。这证明明珠到哪儿都会发光。

至此，说开后双方的情绪算是稳定。

夏油夫人还好奇询问夏油杰突然留长发，是不是因为宗教学校的特殊要求。

“不过林是短发。”

夏油杰哪好意思解释自己当了太多年的‘乖孩子’，远离原先的环境后就迫不及待放飞自我，或者说故意和以前那个自己作对，隐晦的和父母反抗。

他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耳垂。

“学校对这方面没有特殊规定。”

他观察这对夫妻的反应。

两人反应平淡，好似在知晓世界真相后，儿子突然留长发打耳洞，和普通的乖孩子不同都不重要了。

夏油杰松了口气。

只留了护守座敷童子，他收起其他咒灵，终于说出坦白之后必须做的一件事。

“我们被称作咒术师，而术式源于血脉。因为我现在有些名气，之后也许会有诅……坏人注意到你们，所以有一些注意事项必须告诉你们。此外，我还会在家里布置一些东西，防止有人潜入。”

停顿了几秒，他垂着眼说，“抱歉，我引来了这些危险，让你们被注意到。”

夏油夫妇对视，先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什么是术式源于血脉？”

“呃，就像基因，代代遗传？这证明我们家祖上肯定有人有过术式，血脉一代代传下来，到了你们这一代，你们没有术式，但生下的我有术式。而我在业内较为突出，也许他们会觉得你们能生下第二个拥有术式的孩子，或者想报复我，或者……”

“杰。”夏油先生突然打断他。

夏油杰抿着唇和他对视。

“你不用和我们道歉，按照你的说法，是因为我们结婚生下你，你才会看得见，才会有术式，是我们连累了你。”

“不、不是这样的……”

夏油杰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他本以为父母会认为他带来的麻烦，如果不是生下他，又怎么会需要提心吊胆呢？

夏油夫人也笑道：“要是追根溯源，咱们还得责怪老祖宗呢。那哪能啊。杰，你不用道歉。你说的那些，我们会注意的。就是、就是……”

犹豫了会，她小声说，“既然我们知道了这些事，以后你每周……每个月给家里打通电话，说说学校发生的事？不方便的话，说说你的老师同学也行。”

夏油杰抖了抖睫毛，擡眸和自己的母亲对视。

他许多小习惯和父亲很像，不过论长相，他们母子更像。一样的丹凤眼，紫色的眼眸。

如今那双紫色的眼眸飘荡着细碎的不安和期待。

幼年的他是否也露出相同的表情呢？

不记得了。

他也可以报复回去，让父母失望。

不过最后夏油杰还是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我会的。”

·

夜渐深。

林羽盘腿坐在椅子上玩手机，呵欠连连。

听到开门的声音，他擡头看过去，注意到夏油杰的表情，笑了笑，“几个小时不见，减重十斤呀。”

“羽，别打趣我了。”

话是这么说，夏油杰的确觉得很轻松，脚步很轻快，甚至对日后公开咒术界的存在都有信心了。

理智上他知道前路漫漫困难重重，可情感上，当重要的人都支持自己时，前路荆棘亦是鲜花。

“水都烧好了，你先去洗吧，”看到林羽脸上的疲惫，夏油杰忙道，“走廊尽头那间就是浴室。”

“好啊，”林羽准备起身，又很快坐回去，“脚麻了，再等等哈。”

夏油杰下意识去看他的脚。

室内林羽没穿袜子，赤足。他的常服也是九分裤，露出了劲瘦的脚腕，瘦到夏油杰怀疑自己一只手就能握住。

这会林羽正在捏小腿肚，他小腿有一层薄薄的匀称的很好看的肌肉。看到这层肌肉，都能想到林羽在战斗时，小腿是如何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夏油杰突然很想帮他捏一捏。尽管没经验，可他觉得自己学习能力挺强。

林羽捏了多久，夏油杰就直勾勾看了多久。

等林羽疑惑的擡起头时，夏油杰又扭头看床单，仿佛床单上开了朵花。

“羽。”

“嗯？”

“能再给我一个拥抱吗？”

“可以是可以，”林羽还记得之前偷看到夏油先生抱住夏油杰时，自己同伴那不自在的表情呢，“不过你不是很抗拒这种亲密的举动吗？”

夏油杰知道他一直在关注一楼的动静，神态自若道，“同辈和长辈不一样。难道你平时会和爸爸妈妈抱来抱去？”

初一离家住校时抱着爸妈妹妹哭得稀里哗啦的林羽：“……”

他直接擡手，“快点快点，我要去洗澡了。”

夏油杰上前一步，弯腰将人抱住。原本力道很轻，可想到某件事，又加重了力道。

当然，这点力量对林羽来说不算什么，就是感觉有点怪怪的。

他背后是椅背，前方是个头比自己高壮的朋友。和上次在空旷地带的拥抱不同，他居然有种被禁锢的感觉。

感觉怪怪的。缺乏经验的青年又说不出哪儿怪，只觉得鼻腔都是柠檬的清香。

嗷，他给几人倒的是柠檬水。

等了会，对方没松开，林羽轻轻推搡了下，“还没好？我要去洗澡了。”

“羽，谢谢你做的一切。”一直很安静的青年轻声道，热气扑到林羽的耳上。

这语气太郑重，又似乎饱含着深沉的他听不懂的情感，林羽忽然觉得耳根有些热。

“朋友之间不必道谢啦。在这个世界能遇到你们，我挺开心的。”

“我也很开心。”

然后，继续拥抱。

林羽不得不又等了会，等得耐心告罄。

“喂，一直弯着腰不酸吗？”

“还好，能撑得住。”

“谁要你撑得住啊，快点松开，我要洗澡！”

“哦。”这次乖乖松开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