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以纾的厢房内,香炉内燎燎白烟如丝如缕。
林以纾躺在榻上,依旧没有醒来。
虽然没有清醒过来,但其实她的神识早已能恍恍惚惚感知到外界。
自她回到梅府,她能感觉到厢房内进进出出许多医修,也能感觉到在医修为她布针排淤毒时,有个人一直守在她身边,抓着她的手。
疼痛时,林以纾的手会用力地掐那只手,指甲将那人的手心掐出血来,但那人一直没有松手。
此时,少女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子缓慢地转动,显然是在做梦。
眼睛珠越转越快...这似乎是个噩梦。
在梦中,她回到了明月楼的那个夜晚。
层层幔帘之中,她整个人都如同泡在沸水中,被蒸得每个缝隙都是滚烫的,气喘吁吁。
没有喝酒,却比醉酒还要神志恍惚。
她在为她从小养到大的兔子而哭。
那两只可怜的兔子被推着、揉着,不成模样。
那人的手指轻轻地抚过她的侧脸,在她耳畔问她...到底是如何养的兔子,将这兔子养得如此润,抓都抓不住。
林以纾抱着他,求他不要再去抓兔子了,兔子太可怜了。
这可是她好不容易养大的兔子,再这么作弄下去,如果死了,该如何是好。
兔子太可怜了...
她主动去亲了亲那人的嘴角,对他撒娇。
那人吻了她许久,终于答应她不再去抓兔子,“不抓兔子,那就抓石榴,好不好...”
石榴?翼室里哪来的石榴?
等林以纾再次啜泣出声的时候,她终于知道石榴藏在哪里了。
那人将她整个人抱在怀中,亲着她的耳垂,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殿下,石榴的汁水为何如此多...”
厢房内,复金珩推门而入。
他走到林以纾的榻旁,摸向她的额头。
已经退烧了。
少女不知在做什么梦,双靥通红,紧咬牙关。
复金珩正准备捏开她紧咬的朱唇,林以纾“啊”得一声,突然醒来。
她像是被梦揍了一拳般惊醒,坐直了身,嘴中如同梦魇般念出声,“石榴要被砸坏了,石榴要被砸坏了!”
林以纾睁开双眼,对上榻旁复金珩的双眼,一下清醒过来。
她适才是在...做梦?
少女的眼尾含着一滴泪,缓慢地从眼尾划落。
复金珩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上她的脸,抹开她眼尾的泪,“殿下梦到了什么?”
两人挨得十分近,从远处看,两人的身影几乎如同拥抱般相依。
近到复金珩能看到少女白皙脖颈上、自己亲手种下的芍药金纹。
他所憎恨的存在,长在林以纾的身上后,竟然变得如此精巧而美。
他的指尖划过那道金纹,上下抚,林以纾的脖子被痒得缩了缩,竟然没有像平日里那样躲开。
刚才得那个梦太过可怕而真实,林以纾还没有缓过来。
她拽住复金珩的衣袂,噩梦让她的心跳得十分快,但有复金珩在一旁,她的心安定了许多。
她软下声道,“王兄,我做噩梦了。”
她擡头望向复金珩,眼神中多了许多往常没有的依赖。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知道这些天守在她身旁的,一直是王兄。
林以纾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每次身陷囫囵,第一个找到她的永远是王兄。
每次她受伤时,承接住她的人也总是王兄。
尤其是这次从祟地走出来时,她因为陈娘的死,精神处于一个极度脆弱的境地,神志随时都有可能崩断。
王兄的出现,让她对复金珩产生了一种类似雏鸟情节般的情感。
林以纾觉得王兄和《破道》里描写的那个冷心冷情的王权完全不一样。
他明明一直都很关心她,只不过这种关心,常被掩藏于层层包裹的冷肃中。
她望着复金珩轮廓分明的下颌,忽而觉得,王兄真的是一个特别好的...哥哥。
经此祟地,她对复金珩路转粉了。
亲妹粉。
就算是亲哥,也不一定待她这般好。
刚醒来的林以纾依旧处于祟地t的后遗症中,神志依旧脆弱,她用力地攥紧复金珩的衣袂,“王兄...”
复金珩垂首盯着她,看到少女的眼眶逐渐往外渗泪光,“怎么了?”
冷淡的语气中,透着些许无奈和宠溺。
仅仅是这三个字,珍珠般的眼泪从林以纾的眼眶中再次砸出来。
她想起这么多天,公务如此繁忙的复金珩一直守着她,又想起死在祟地里的陈娘,泪珠止不住地往下掉落。
林以纾擡起身,抱住王兄的衣袂,埋到他的怀中。
复金珩一怔。
林以纾啜泣着,复金珩修长的手抚向她的后背,“为什么哭?”
“陈娘、陈娘...她如果不是为了救我,肯定不会死...”林以纾道,“是我害死了她...”
复金珩将林以纾从自己的身前拉开,“此事与你无干。”
语气十分严肃。
肃然到林以纾都忘了哭。
复金珩:“为什么会是你的错?就这般轻视你自己么?”
林以纾:“可、可...”
复金珩:“你已经尽力了,你不可能对所有人的性命负责。”
他望着少女满脸的泪痕,“殿下这些天醒不来,就是因为困于这种事吗?”
林以纾:“可我如果更强的话,她、她就不用死了,我好窝囊,如果我再强大一些,我就能保护好我身边的人了。”
复金珩:“这么短的时间成长成这样,已然是揠苗助长,殿下还想将自己逼成什么样?”
泪珠可怜巴巴地掉落,“我明明能更好的...我没有尽力、没有尽力...”
林以纾的状态显然还不对。
祟地的事让她神思恍惚,如有一团雾气笼罩在她身上,让她喘不过气。
愧疚、自责和痛恨,撕扯着她脆弱的内心。
她明明知道这样的自责无济于事,可就是无法从情绪中走出来。
一闭上眼,是陈娘那张红肉的脸。
复金珩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俯身,重新让少女靠在他的怀里。
平日如此肃穆的人,难得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压抑已久的情绪。
林以纾用力地抱着复金珩高大的身影,想从他身上汲取力量。
她又想哭了。
她从前没发现,复金珩是这么好、这么可靠的一个哥哥。
他任由她靠在他的臂膀间,用手轻抚她的青丝,包容她的所有应激反应。
抚摸青丝这个动作,放在从前,林以纾也许会觉得太过于亲昵,可她今日将复金珩视若亲哥哥后,心中只觉得感动。
她将脸埋在复金珩衣襟旁,闻着王兄身上雪后松柏般的气味,忽然觉得心境宁和了些。
半响后,她直起身,不好意思地红起了脸。
她觉得自己适才的举动还不如一个三岁的小孩儿。
她敛起神色,认真地开口,“王兄,我想变强。”
经过祟地之事,林以纾神志彻悟,终于意识到能力在《破道》中有多重要。
她不能仅仅抱着那么些讨巧的技法独善其身。
她现在有了清秋,有了踏云会的一群同伴,还有了王兄。
她想要变强,她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人,在她面前,被邪祟夺走人命。
林以纾:“王兄,我要如何才能变得和你一样厉害?”
复金珩:“日勤不止。”
林以纾拽住复金珩的衣袂,“那王兄,你往后再对我揠苗助长一些,我承受得住,往后我一定不再躲懒,你多教教我,好不好?”
复金珩垂眼瞥向她,“当然。”
复金珩望向案上两截断裂的竹篆,“你想学剑法,为什么不来找我?”
林以纾:“王兄你那么忙,还老是为了我的事烦心,我怕叨扰你。”
复金珩:“你来找我,我都在。”
林以纾感动地抱住复金珩的胳膊。
好哥哥!
复金珩垂眼,见少女全无防备地依靠他,眸色发深。
复金珩:“殿下的竹篆被炼造过...谁教你的?”
林以纾:“赫连子明。”
复金珩冷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东洲的器修,不过如此。”
林以纾:“......”
林以纾:“王兄,你不能总拿别人和你比,不是什么人都和你一样,什么都会的。”
她说完,看向案上的竹篆。
原本摆有竹篆的案上,哪里还有竹篆的身影,空空如也。
竹篆化为齑粉,显然是被灵力给瞬间震碎了。
林以纾惊讶地擡起头,“王兄?”
复金珩:“灵力没收住,过几日我给你拿个新的来。”
林以纾:“...好。”
若是放在从前,林以纾肯定会对‘灵力没收住’这句话产生怀疑。
可她现在对复金珩刚刚路转粉,眼里对复金珩多出八百层滤镜。
她非常信赖复金珩。
复金珩因为公事被请走后,林以纾望着他的背影,依依不舍。
她擡起自己的袖袂,仿若还能闻到从王兄身上蹭来的雪后松柏味,深觉安心。
脑海中又想起陈娘,林以纾的眼神暗了暗。
她心中下定决心要变强,她要将王兄当成目标去追赶。
林以纾起身,喝了一碗莲子汤。
清风吹过门帘,清秋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知道王女醒来,她十分惊喜,她按捺住这份喜悦,将竹简递给王女。
清秋:“殿下,您一直在查的明月楼,有些眉目了。”
九次郎!
林以纾想起刚才那个梦,咬牙切齿。
现在她终于有功夫来料理料理这个混蛋了!
林以纾打开竹简。
竹简上,挤满密密麻麻的红叉。
一眼望去,没有被画上叉的只剩下四个名字。
清秋脸色凝重,“殿下,被画了红叉的代表被彻底地排除了,剩下的这四个...”
林以纾望向这四人的名字。
宋知煜、景寅礼、赫连子明、复金珩。
林以纾难以置信。
这些人明明她都问过了,为何又出现在这里?
她“啪”得阖上竹简,“这三个人里,肯定有一个对我撒谎了!”
少女愤怒地瞪圆眼。
清秋提醒道,“殿下,是四个人,不是三个人。”
林以纾摇头。
王兄同岂能其他男人一概而论,王兄这样的人,才不可能对她行如此龌龊之事。
林以纾指向复金珩的名字,满脸信任,“不可能是王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