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8章第四十八章
复金珩攥住信封的手瞬间定住。
有那么一瞬,承运殿内的时辰似乎凝固住了。
烛火于殿内摇曳，林以纾小心翼翼地、飞快地伸出爪子，将信封抽回来。
林以纾：“！”
一抽即出。
王兄果然吃这一套。
将信封拿回来后，林以纾瞬间得意地翘起小尾巴,自认为找到了对付王兄的不败法门,她坐回案旁自己的位置,好整以暇地看着复金珩。
喜滋滋。
复金珩：“殿下适才唤我什么？”
林以纾一脸无辜，“珩哥哥。”
本来就是她的哥哥。
复金珩：“你...可曾这般喊过其他人？”
林以纾摇头,“我只有王兄你一个兄长,我到哪里喊其他人去。”
复金珩的视线,定在少女略微翘起的唇角上。
不过是拿回一封信，不知道在欢喜什么，笑得唇角都下不来了。
复金珩：“北境少主给你写的信上能有什么，让你如此紧张？”
说起这个，林以纾咬住了自己的唇角。
她朝王兄坐近，小声道,“王兄，我也不是不能告诉你,但需要晚些...等我想开了,我再把事告诉你。”
放在从前，林以纾绝对不可能将这样的事告诉任何人，更何况是复金珩。
不过有了近日关系的变化,她对王兄很是信任、依赖。
有什么事,确实都想和王兄商议。
但她现在对明月楼的事可太自闭了,还无法将此事告诉第三个人。
羞天下之大耻。
林以纾俯身,轻声说，“王兄,是这样...我有一个友人。”
经典开场。
既然无法直说，她决定委婉地说。
她道，“她在嘉应的时候，阴差阳错误入了一个迷阵，发生了一场惨烈的露水姻缘。”
她委婉地说着，就差把自己的身份证给报出来了。
复金珩的目光从议事本上抽离，“惨烈？”
林以纾：“......”
不是，王兄的关注点怎么这么奇怪？
林以纾：“王兄，你听我讲，不管惨烈不惨烈，反正他们之间有了一场露水姻缘，关键是我的友人醒来后，那人竟然走了！”
想到这儿，林以纾就咬牙切齿。
哪怕景寅礼不是故意的。
林以纾：“你说这天底下哪有这般不负责的人，我那友人可怜巴巴地醒来，天都塌了...”
复金珩眼中意味不明，“她很伤心？”
林以纾：“岂止是伤心，简直是愤怒至极，她当时怎么都想不明白，那人竟然在对她实施如此无耻的行为后，一走、一走了之了！”
林以纾想到那晚就入戏过深，小脸被气得煞红。
复金珩崩紧冷肃的下颌，“也许那个人，是想帮你的友人脱离阵法。”
他停顿了片刻，“并没有你想象中那般无耻。”
林以纾用力摇头，“王兄，你不是我、咳、你不是我的友人，你不知道当时她有多惨，那个人如果只是帮她解开阵法，明明一次、咳、不是...明明适可而止就可以了，但是他熬了我友人一整夜，寡廉鲜耻、恬不知愧！”
复金珩：“你友人中的是什么阵法？”
林以纾的声音戛然而止，她低下头，不自然地捏着自己的手指，欲盖弥彰，“她也没有跟我细说，反正...是个不好对付的强横阵法。”
她现在知道对方是景寅礼后，就算明白他也是想帮助她，还是会下意识地、有些排斥他。
她无奈地摇摇头，“我的友人也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她只是在想，如果那人那天能留下来，他们当场把事说明白，她就不必烦扰这么多天了。”
复金珩放在折子上的指骨轻轻地敲了几下，“也许那人确实有无法告人的理由。”
他转过身，紧紧地盯住林以纾。
林以纾：“确实也是。”
她想起景寅礼对她的解释，“可能就是被阵法控制住了。”
复金珩：“能有多孱弱，会被区区这种阵法给控制住？”
林以纾：“.......”
感觉王兄这一句话骂了好多人。
她的注意力顺着复金珩的话跑偏。
林以纾：“那如果不是因为受阵法控制，他为何不留下来，和我的友人说清？”
复金珩漆黑的双眼中，金光若隐若现，林以纾坐得近，很难不被他的双眼吸引住，久久地看着，会有种被吸进去的错觉。
见王兄一言不发，林以纾侧过头，“王兄？”
复金珩：“也许他也有害怕的事。”
林以纾：“什么事？”
复金珩的手放下折子，“殿下用过晚飨了么？”
林以纾愣了愣，“还没有。”
复金珩：“那殿下留下，一起。”
晚膳被摆上桌，侧殿内，林以纾坐在复金珩身旁。
她不饿，本不想用晚飨，本意是陪王兄用膳。
结果晚膳一上来，复金珩没怎么动筷子，林以纾忘我地勤勤啃啃。
用完晚飨，晚膳撤下，林以纾站起身，同复金珩往正殿回。
二人行走于廊间，她和王兄说起白日在黑水馆发生的事。
林以纾：“王兄，你知道吗，今日黑水馆中的养蛊人给我和赫连子明蛊命，我们两个人的卜辞竟然一模一样。”
复金珩先是沉默。
夜色下，他开口，“什么卜辞？”
林以纾：“说起来特别怪，就四个字，‘无心，有道’，养蛊人蛊出来的辞，说我没有心。”
复金珩：“和赫连子明一样？”
林以纾侧过脸，总觉得王兄的语气冷淡了很多。
她道，“我也觉得很奇怪，我哪里和他像了？”
少女朝王兄探过脸，“王兄，你看看我，和赫连子明哪里像了？”
复金珩：“何必拿自己和他比？”
林以纾点头，“对，我要比，也是该和王兄一起比。”
她道，“而且这个卦词，我也不知道和我有任何关系，竟然说我没有心。”
她捂向自己的胸口，“我的心在这里，好好的，健康的很呢。”
小心脏扑通扑通。
复金珩：“无心不一定说你没有心，也有可能意指你心中无人。t”
林以纾：“谁说的，我心里全是人。”
“哦？”复金珩看向她，“殿下的心里，都在谁哪里？”
林以纾：“作为一个万物修，我的心里当然有万物。作为一个王女，我的心中应有百姓。”
复金珩：“看来殿下的心中，确实有许多人。”
他忽而问，“这么多人里，有我吗？”
林以纾被问得猝不及防。
她没有反应过来，沉默了几瞬。
复金珩于夜色下的神情变得冷肃，“看来没有。”
“怎么可能？”林以纾晃了晃他的袖袂。
她卖乖，“我可只有你一个王兄，其他人站在心间，我把王兄放在心尖尖。”
林以纾深觉自己拍马屁的与日俱进。
复金珩：“倒是我的荣幸。”
前面就是议事的正殿，林以纾停住脚步。
这么晚了，她该回自己的涵室去修习了。
她在廊间檀木灯笼下向王兄行礼告退，转身要离去。
没走几步，手被身后人拽住。
林以纾不明所以地停住脚步，“王兄？”
复金珩骨节分明的手缓慢地划过少女的手腕，留下一道冰凉的痕迹，林以纾站定后，他也没有将她的手腕松开。
夜色的吐息之间，风轻吹竹叶的细簌声，暧昧而粘稠。
纱灯于风中旋转。
林以纾：“王兄，你还有什么事想和我交代么？”
复金珩：“等一等，我遣人去给拿一个东西。”
林以纾眼眸一亮，“什么东西？王兄是要给我送礼物么？”
她兴奋地搓搓小手，“这多不好意思...”
复金珩：“我都站在殿下的心尖了，送个东西巩固下我在殿下心中的地位。”
宫人轻步走来，躬身呈上案板。
深红的锦垫上，是一把精巧的竹篆，通体玄色，低调而典雅。
竹篆上雕刻精细的芍药花纹，隐于层叠的咒纹中。
林以纾：“！”
她扬起唇角，“是王兄你上次应允送我的竹篆！”
林以纾擡起手，惊喜地讲竹篆拿到手中。
竹篆重若千钧，对林以纾现在的气力来说，重量正好。
她拿在手中转了转，越看越喜欢。
她左摸摸，右摸摸，将竹篆佩戴回腰间。
竹篆小小一个，如环佩玉珏。
林以纾开心地低头看自己的腰间，“谢谢王兄！”
复金珩：“喜欢？”
林以纾擡起头，“当然喜欢。”
她道，“正好我刚筑基了，现在可以御剑了，正愁缺个家伙让我御，这不就来了。”
改日一定试试。
复金珩走近，垂手将她腰间的竹篆摆正，“当真喜欢？”
林以纾不解地擡眼，总觉得复金珩话中有话。
她的欢喜，难道表现得还不够明显么？
林以纾：“我当然喜欢...”
她对上王兄的视线。
纱灯暧昧的光影下，复金珩不错眼地盯着她，那漆黑的眸中，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林以纾一头雾水。
足足好几瞬后，林以纾灵机一动，这才反应过来。
少女的眼眸一颤。
她犹豫地咬了咬朱唇，垂首掩藏自己脸上蔓延的红霞。
这多...不好意思。
她又不是什么自动撒娇机。
她走近复金珩，摇了摇他的袖袂，“多谢王兄...”
复金珩：“多谢谁？”
少女的脸更红了，“多谢...珩哥哥...”
珩哥哥说快了，如‘好哥哥’一般。
林以纾说完后，自己先不好意思上了，捂着滚烫的脸离开。
少女纤细的身影在廊下远去，生动而妍丽的朱色淡去。
廊下，复金珩一直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久久地没有离去。
夜色中，露水从竹叶尖落下，“啪嗒”一声，坠入夜色的心中。
月影暧昧。
林以纾拿着竹篆高兴地回到涵室。
坐于案前，来回地看。
她观摩了会儿自己的新法器后，抽出袖中景寅礼给她的信。
他专程给她写信，到底写的什么呀？
林以纾将竹篆放在手中转了几圈，慢悠悠地打开信封。
抽开信纸。
信纸洋洋洒洒的正楷，全是在讲近几日踏云会的事。
他们是结课对子，有需要交互的课业，被写在了信纸中。
信纸上最后几行，确实提到了明月楼的事，景寅礼以教平静的语气对此事再次道歉。
一带而过。
林以纾看完信，略微颔首。
景寅礼于信中口吻冷静而自然，对明月楼之事轻描淡写，让林以纾不禁也将那夜的事放轻了些。
她抽出新的雪纸，给景寅礼写回信。
她将白日的赭蛊之事，写在了信中。
说实话，她心中对明月楼那夜的芥蒂已然逐渐淡去。
因为她怎么都无法将景寅礼和那夜的九次郎对号入座，现实中的景寅礼和那夜的九次郎差别太大，怎么对都觉得OOC。
而且她身上的那些痕迹也逐渐消失了，嘴角的红痕已然不再。
估计没多久，她就能坦然地面对景寅礼。
林以纾将雪纸叠到信封中，递给侍从，让他们明日送去景寅礼的涵宫。
侍从走后，林以纾掀开灯火罩，点起新的烛火。
她不该让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占据内心，她现在有更紧要的事要去做。
她伏于案前，挑灯夜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