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章第五十四章
林以纾:“!”
好好的,桌子怎么碎了?
她连忙转身望向身后。
案桌上,布满皲裂的痕迹。
林以纾惊讶地睁圆眼,想用手指去触碰案角,却被身后人给扳正了身子。
林以纾:“王兄...这桌子...”
复金珩神色阴沉:“殿下适才说,把我、当成了什么?”
林以纾有些不明所以地擡头,她感应到屋内似乎有一道灵压从上往下压,让内室的家具一个个地皲裂。
案桌、瓷瓶、檀木、挂画...
瓷瓶皲裂时,发出了轻微的叮铃声。
王兄的神色好冰冷。
林以纾有些局促地应声,“我说...把王兄当成了...亲哥哥啊。”
瓷瓶的皲裂声,似乎更响了。
等人高的瓶身,从顶到底爬满蜘蛛网般的裂痕。
林以纾:“王兄...你的灵压好像不小心没有收的住。”
复金珩:“亲哥哥?你把我当成了、亲哥哥?”
他的神色愈发阴沉。
似有风暴在眼中氤氲。
林以纾擡眼,轻柔地笑道,“王兄,你知道的,我没有兄弟姐妹,我小的时候,就很羡慕别人家里有哥哥,我曾在生日的一天,还许愿过自己有一个亲哥哥,现在好了,我有了王兄,你就是我的亲...”
声音戛然而至。
林以纾的嘴被捂住了。
朱唇上是冰凉的触觉,她不解地擡头望王兄。
这声声‘亲哥哥’,在她心中、眼里,可能是天底下最亲昵的词,但在某人的耳中,甚若可憎。
复金珩垂首望向一脸无辜的少女,冷肃的下颌线崩紧。
复金珩:“殿下身边比你年长的人这么多,为何不把他们当成亲哥哥?”
林以纾真挚地眨眼,“因为他们都没有王兄你好啊。”
理所当然。
风将雾气吹入内室,雾气被灵压给镇得往地面处压。
浓郁的雾气,让林以纾看不清复金珩的神情。
内室寂静,林以纾一时不明白为何王兄似乎.不太高兴。
明明她刚才说的都是诚挚之言。
此时,腰间的听音铃铛颤动,发出声响。
林以纾起身,“王兄,有人找我,我出去听听是谁。”
她如释重负地往外走,离开气氛略显不对劲的内室。
王兄怎么了?
为何从钟阁老那里回来后,兀然变成了这样。
是钟阁老出了什么事么?
林以纾走到廊外,将听音铃铛提起。
风声小了些,对面传来景寅礼的声音。
林以纾:“景公子,你有什么事找我?”
景寅礼清冷的声音传来,说起踏云会的课业,林以纾悉心听着。
他又问了一些有关赭蛊的事,林以纾挑能讲的部分如实回答。
景寅礼:“殿下,我今日去承运殿找过你,你似乎还未归来。”
林以纾:“我出来探查赭蛊之事了。”
景寅礼:“殿下不会怪我么?我又擅自主张地去找你。”
林以纾:“我已经不在意了。”
有关明月楼的事,早就于她的神识内褪色到快要消失。
景寅礼不提,她都快忘了这事儿。
林以纾:“景公子,你还在意么?”
对面传来一阵沉默,似是叹息。
景寅礼:“当然,不在意。”
景寅礼:“我以后可以去找殿下么?”
林以纾:“当然,随意。”
景寅礼:“那我现在去一趟承运殿,把踏云会今日留的经书交予你。”
林以纾:“不、不不...景公子,我现在不在王宫内。”
景寅礼:“你还没有回来?”
林以纾:“是,我还在外面探查赭蛊之事,明日应当能回去,景公子你可以让人将经书交给清秋,她会替我保留的。”
景寅礼:“殿下独自出去的么,没有侍从跟着?”
林以纾:“你放心,我不会出事的,我已经筑基了。”
景寅礼:“那也不能一个人出外,这不安全。”
林以纾:“不是,有人陪着我。”
景寅礼:“谁?”
此话落下,一道高长的身影走到林以纾的身后,一阵冷风挑走铃铛。
复金珩:“天晚了,殿下该休憩了,明日还要早起。”
林以纾扭头望向王兄,乖巧地点头,“好。”
听音铃铛的另一端,在听到复金珩的声音后,突然陷入无声的死寂。
林以纾和景寅礼道别,回到自己的内室。
原本皲裂的家具,已然恢复成原样。
在她沐浴更衣之前,山庄的侍从叩门来找她。
侍从说明来意,“是家主派我来的,他让我给您交待他适才跟复金殿下商议的事,家主问过复金殿下后,觉得此事应该告知殿下您。”
林以纾懵懵懂懂地点头。
内室响起轻声的交谈。
侍从推门离开,林以纾坐在原处若有所思。
她望向不远处案上的‘枯荣间’玉蛊,静坐了许久。
她大抵能明白为何王兄会不开心了。
任谁知道这片山庄会在明日覆灭,都会心存怜悯。
天色并不知道这片土地的命运,一夜过后,照常地亮起充满朝气的日光。
林以纾起身,用完早飨后,便前往正堂。
推开门往里走——
钟阁老坐于案后,他的脸上有一只有他脸那般粗的虫子往外探身,张开了花般的大嘴,朝她看来。
林以纾:“......”
林以纾“砰”得将门给关上。
一定是她开门的动作不对。
林以纾静默三瞬后,重新推开门。
门内钟阁老恢复原状,他面露歉意,“抱歉,殿下,适才没有压制好赭蛊,吓到您了。”
林以纾尴尬地笑了几声,踏入堂内。
这次,开门的姿势对了。
今日没有再下雨,雾气比起昨日消散许多。
复金珩已然在堂内,林以纾坐到他身旁,“王兄早。”
他冷淡地应声。
言归正传。
林以纾看向坐在对面的钟阁老,堂内传来交谈声。
林以纾:“钟大人,我能问问,您和戚亲王是什么关系么?”
钟阁老:“友人、知己、恩人。”
钟阁老:“他曾经救助过我。”
林以纾:“如果是这样,钟大人为何不去救...”
林以纾停住,她觉得这个问题不太适宜直接问出口。
钟阁老:“他的恩情,早先我也算还清了。我现在连自救都做不到,更不用论去临阜救他了。”
林以纾:“戚亲王真的是内乱的始作俑者么?”
钟阁老缓慢地摇头,“他没有造反。”
虽然早就隐约猜想到这个回答,但真的听到,林以纾的心中还是起了波澜。
林以纾:“那为何他在牢狱中,承认自己做了许多错事。”
钟阁老缓慢地吐出一口气,“他确实做了错事。这些事和我有关。”
他道,“我深居山内,不再现世,也是因为这些犯下的过错。”
钟阁老:“说起此事,要从北境王还没有登主君位的时候说了。”
三十五年前。
钟阁老:“那时候北境还很孱弱...殿下你也知道那时天都几乎是独大,西夏紧跟其后,北境没有东洲富庶,也没有强劲的军力,边境经常受到滋扰。”
那时候,都说四大世家里,如果非要剔去一个,肯定是景氏。
林以纾:“可北境现在的兵力很强,尤其是戚亲王在琅琊的戚家军,那三千铁骑...”
可惜已经被北境王给剿灭了。
钟阁老:“是,那殿下可知,这三十几年间,北境到底是如何如此快地发展兵力的吗?”
战事比斗法来得凶猛多了,修士斗法顶多争个术法高低,战事是用术法要对方的命。
林以纾:“如何?”
钟阁老:“戚亲王当初找到我,对我说了一个提议,想要快速地提升兵力,就要借用我的能力...”
林以纾倒抽一口气,“用蛊?”
钟阁老点头:“对,用蛊。”
怪不得昨日她在蛊册上,看到那么多用于提高身体极限的蛊。
‘黄金甲’。
钟阁老:“北境本就尚蛊,而且大多数人都认为人能够利用蛊助益自己,百利无一害,包括那时候的我,都是这么想的。”
一开始,只在将士的身上植一个赭蛊,胆颤心惊。
战役打赢、连破三军后,胆颤心惊便成了狂喜。
后来,一个赭蛊不足以应付战事和不停歇的训练,再加蛊。
两个蛊、三个蛊...
十个蛊、二十个蛊...
钟阁老:“一个人的身上,从理论上,能被植入无尽的蛊。”
将士们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植入过上百只蛊,赭蛊组成他们超凡的经脉,助他们在道法、杀伐中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赭蛊都是益蛊,毫无异样地陪伴他们十年、二十年...没有人认为会出现问题。
直到有一天,一位兵吏的家人状t告他被人夺了舍。
兵吏还是那个兵吏,但是他动作呆滞,双眼发愣,时常答不上人的话。
脉象不似常人的脉,跳得又快又急。
剖开手腕看,会发现是长线的赭蛊代替了他的脉搏,伪装着在跳动。
虫蛊占据了他的身体,挤满他的大脑、血肉、心脏,留他一口气,但又代替他活着。
虫蛊,成了他的主人。
钟阁老:“逐渐的,军中这样的人越来越多。”
他道,“覆水难收。”
此事源于贪婪和野心。
如果虫蛊被适度的使用,确实是能完全无害的。
但是成百上千的虫蛊钻入体内,积年累月,它们终将会替代人的神志,挤满人的躯壳。
是蛊,也是人。
行尸走肉。
这些人不是林以纾在破庙遇到的那些蛊人、虫人,他们区别于彻底的邪祟。
兵吏、山庄内的侍从,确实是保留有些许人的意识的。
正是因为保有意识,他们会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寸一寸地被虫蛊占领,虫蛊控制他们的四肢,成为身体的新主人。
这可比当一个彻头彻尾的邪祟难受多了。
无能为力。
半死不活。
钟阁老:“当蛊占据人的身体后,无知无觉的它们便学会了贪婪,学会了欲望,我不知道人的本性是恶还是善,但蛊化为的人,肯定是恶的。”
因为它们逐渐‘意识’到,正是这些人夺走了它们的自由,把它们当成工具来利用。
它们要复仇。
兵马间出现自相残杀的现象。
钟阁老:“发现这些事后,戚亲王和我立即开始禁令将士用蛊。”
他道,“我给他们褪蛊,那些用蛊年份不久、不多的人,尚且能控制,但部分人已然用过太长时间的蛊,完全救不回来,他们成了蛊的容器,仅存的那些意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夺走。”
没有什么事比这更恐怖了。
林以纾:“而后呢,为何又出现了内乱这样的事。”
钟阁老:“我们在琅琊将蛊的事逐渐控制了下去,并且上书朝庭,让北境王不要再推崇尚蛊之风,没曾想,我们接连上书的折子被打了回来。”
他道,“不仅如此,北境王让我们继续给将士们用蛊。”
林以纾:“戚亲王答应了么?”
钟阁老:“没有应允,他认为此事不对,苦心相劝,并且也一直在为自己麾下人驱蛊,北境近年没有战事,正好是用来驱蛊的好时候。”
驱蛊如同戒瘾,十分痛苦,中间不能被任何事打断。
钟阁老:“直到...”
林以纾:“直到?”
钟阁老:“直到三个月前,北境王写密函给戚亲王,向他求助,他说临阜遭乱,异姓王密谋逼宫,他兵力不够,请戚亲王来助。”
戚亲王心忧都城,携兵马而来。
谁曾想,等来的却是内乱的险境。
三千骑兵中了埋伏,戚亲王被抓。
入牢狱。
林以纾:“三千骑兵,全都被斩杀了么?”
钟阁老:“对外是这般说的,但我也不知道北境王是如何处置的那些将士的,他已然变了太多,不是曾经的那个王君。”
他选中了身体条件卓越的戚亲王成为蛊圣,那必然也有可能让其他活人成为蛊王。
将蛊虫灌入他们的喉中,让他们成为蛊的容器。
钟阁老:“也有可能他一直就是这样的,只是我们没有发现。”
他道:“毕竟当初最先提出以蛊养战的人,其实是他。”
他躲在戚亲王身后,旁观着一场大规模的试验。
千里之外的临阜,北境王宫。
景寅礼阔步往北境王的殿内闯,一路上宫人去拦,被他给挥开,景寅礼的背影里都带着怒气。
昨夜,他安排在外的暗探查到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
他那端正儒雅的父王,竟然在养阴兵!
阴兵,以邪祟组成的兵马。
而且那些兵马,竟然是戚亲王的麾下。
他们根本没有造反,没有被剿灭,而是被锁了起来,一个个地被祟气催化,被蛊虫寄生,成为只知道战斗的阴兵。
景寅礼知晓此事后,这二十年人生的认知,彻底地颠覆、崩塌。
他全身颤抖,甚至怀疑自己置身于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