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6章第六十六章
面子丢大了!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林以纾僵在了原处。
复金珩:“先下去。”
林以纾:“欸!”起身要从王兄身上下去。
复金珩:“不是说你。”
林以纾把脑袋埋复金珩肩上,假装自己是块石头。
无地自厝。
官员们躬身行礼,离开马车。
等人走完了,少女才把脑袋擡起来。
林以纾:“王兄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这么多人,我、我多丢脸啊...”
丢脸丢到西夏人面前了。
林以纾说到一半突然觉得有点奇怪,这车厢里怎么这么冷啊。
哪儿在往外渗寒气呢?
林以纾:“王兄,马车上放冰鉴了?”
也没瞧见啊。
复金珩望向左顾右盼的少女,“哪条狗?”
林以纾:“......”
她从复金珩的身上下来,老实地坐在车座上,弱弱道,“此话说来话长。”
林以纾长话短说。
大直女林以纾将整个故事讲得十分干巴。
林以纾:“王兄,我今日和宋知煜一起出来搜查傀儡工坊,搜完后我想和他解开血契,结果他说他要留在我身边,做天都王女的走狗。”
好好的一个天之骄子。
自尊呢,人格呢,不屈的傲骨呢!
复金珩:“殿下认为他为什么不想和你解开血契?”
林以纾:“昨日他犯煞气把脑子犯傻了。”
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他被原主给PUA出惯性了。
复金珩:“你想解开么?”
林以纾:“王兄,我当然想解开啊,这血契跟个链子一样将他捆在我身边,对他对我都不方便。”
马车内半响无声,林以纾转头一望,发现复金珩已然重新在看案上的奏折。
林以纾坐近,撑起下巴望复金珩,“王兄,你怎么对此事这般平静啊,你不替你可爱的妹妹想想办法么?”
刚才马车内往外冒寒气儿,林以纾还以为复金珩为她动了怒呢。
看来是她想多了。
复金珩垂眼望她,“你想我帮你?”
林以纾:“王兄你说话比较有分量,若是你出面,他肯定听你的。”
复金珩望了她片刻,“好。”
得了这句‘好’,林以纾突然放心了。
王兄答应她的事,肯定能做好。
不愧是王兄,处事永远这般的冷静、大气,毫无波澜。
刚才往外渗的寒气儿,肯定是她想多了,王兄怎么可能是那种容易动怒的人!
有王兄撑腰,林以纾一下就将狗链子的事忘到了脑后。
马车回到了刚才那片挤满工坊的街道,林以纾眼神一亮,站起来,想走到车窗处往外看。
复金珩的视线从奏疏上擡起,“去哪儿?”
林以纾:“去窗...”
复金珩:“怎么,殿下这是要下车去找哪条狗?”
林以纾:“......”
马车内又开始冷起来了。
原来刚才她觉得冷不是错觉啊!
少女百口莫辩,“王兄,我一条狗都没有啊!”
她坐到车窗旁,“我过来是想再看看窗外的那些傀儡工坊,谁说我要下车了,王兄冤枉人。”
复金t珩的手抵在奏折上,他擡眼,“殿下不妨坐到我这处的车窗来看。”
你让去我就去,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林以纾站起身,坐到了复金珩身旁,“欸。”
她往外看,“这里确实往外看,更方便,哈哈哈...”
哈哈哈...
又被血脉压制了。
但马车内似乎没那么冷了。
林以纾:“王兄,刚才那群西夏官员来找你干什么呀?”
复金珩:“殿下觉得他们来找我,会是为了怎样的事?”
林以纾揪住复金珩的袖角,“其他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王兄是我的王兄,是天都的人,就算西夏的旧部来找你,你肯定也不会搭理他们的。”
复金珩:“殿下对我这般放心?”
林以纾:“当然,如若王兄不方便说他们找你是干什么的,也可以不说,我完全相信王兄。”
复金珩放下手中的奏疏,“他们不是我的旧部,是西夏党争的其中一派官员。”
林以纾:“西夏党争,他们找王兄干什么?”
复金珩:“他们希望我带着兵马去西夏夺权,将西夏王杀了,取而代之,建立新政。”
林以纾:“!”
林以纾:“......”
刚才好像有什么很大的信息量呼啸而过。
杀西夏王!
取而代之!
建立新政!
这些事对其他人可能是天方夜谭,但是对于王兄,他要是肯做,定然能做到。
留在天都做她的王兄,还是回西夏成为新的王君,这....
林以纾瞪圆双眼,“王兄,你...”
复金珩:“殿下,你适才口中所说的那些傀儡工坊,到了。”
林以纾话卡到一半,注意力成功被吸引走,“到了?”
她探头往外看。
她刚刚想问什么来着,对了...造反...
复金珩:“殿下可曾探查出什么来?”
林以纾的注意力再次被转走,她指向窗外,“王兄,你看到那个大工坊么,我在那里问到了许多有关寒陨青铜的事。”
林以纾将义善坊和诅咒的事和盘托出。
林以纾又指向另一方向的小工坊,“那就是王师傅的工坊,他人挺热情的,跟我们说了好多二十年前的事,他的工坊和其他工坊不太一样,里面摆了很多镜子。”
林以纾:“王兄,我刚才说了那么多,你可有什么想法?”
复金珩:“义善坊,听起来像是移动的祟地。”
林以纾用力点头,“王兄和我想的一样...这世上真的有移动的祟地么?我在经书上从未见过。”
复金珩:“邪祟的能力越高,怨气越深,祟地便越奇诡,以前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
林以纾:“那、那楚大夫的事怎么办,要想知道这青铜渣滓的来源,能找到楚大夫肯定最好。”
复金珩:“过几日我去见东洲王,你随我一起。”
林以纾:“好!”
楚大夫是东洲王的贴身医官,从东洲王那里,也许能知道他的去向。
就算不知道,也能搜罗出些信息来。
马车再次行进,林以纾瞧向车窗外,正瞧见王师傅站在工坊往他们这里看,林以纾招了个手。
王师傅有些讶然地回了个招手。
复金珩擡眼,望向笑靥如花的少女。
日光将少女的笑意照得明媚如花而柔和。
复金珩的脸有一半陷在马车内的阴翳内。
轮廓分明的侧脸显得有些压抑。
总是冷肃若神祇的复金珩,其实内心有着不为人知的大片阴暗,恰如那些金纹,被藏得很深。
他需要将这些阴暗的想法和占有欲都压制下去。
因为他不想把她吓跑。
可她,为何对所有人...都能这般亲切...
窗棂外的铃铛,发出叮铃的响动。
林以纾回首欣然地望复金珩,“王兄,你看到了么,今日天气真好啊,太阳照得人心情都好了,王兄,回宫后,你能陪我去庭院里散会儿步么?”
复金珩并不喜晴日。
他盯住林以纾的侧脸,“好。”
街道上,王师傅还站在工坊外。
招完手后他停下了动作。
等等...他为什么要招手来着。
那位马车内的小姑娘看起来很面熟。
回到工坊,看到桌上的瓜子后,王师傅这才想起来。
对了!是刚才在对面工坊遇到的那位贵人,他们一起聊...
聊什么来着。
对了...寒陨青铜...
光是想起这些,王师傅的脑门儿上就印出了一层汗。
他才刚过了知天命的年龄,按道理说记性不该这么不好。
可最近,他越来越记不住事。
王师傅知道是什么原因。
他的脑子里特别吵。
有个声音一直在他脑海里叫,刺耳尖锐。
是那种锯齿摩擦傀儡铁皮的声响,声音如此真实而嘈杂,不停歇地响。
作为工匠,他每天都要经历这种声音,早已习惯。
但这并不代表他希望自己的脑海中有这种怪声。
无时无刻的嘈杂,让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做其他事。
他去看过医修,但是医修都说他的身体没有问题,估计是劳作过累,才经常幻听到锯铁皮的声音。
医修建议他最近不要再制作傀儡了,多放空休息。
王师傅确实没有再动手碰傀儡,但症状似乎没有好多少。
王师傅闭上双眼,试图屏蔽这一切,但脑海中的声音愈发清晰,甚至有了画面。
他曾经亲手制作过的那些傀儡,一个个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四面围住他。
它们看向他的眼神,似乎在看一个需要被仔细打磨的工艺品。
仿若他才是傀儡,而那些傀儡人才是人。
锯齿砸铁皮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长时间的噪声将人的精神逼到崩溃的边缘。
王师傅捂住双耳,声音依旧无法被阻隔。
“别吵了,”他道,“别吵了,别吵了!”
此情此景,让他不禁想起来刚才那些工匠口中所说的‘诅咒’。
他手指哆嗦地打开了抽屉,将用布帛包裹的寒陨青铜拿了出来。
这东西真的有诅咒么。
是的,他一直在使用寒陨青铜。
比起灵石,他更喜欢寒陨青铜。
哪怕只是少量的寒陨青铜,也能让傀儡人变得更加生动,更加灵活好用。
他用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遇到任何麻烦。
直到今年年初。
他的耳边开始出现幻听,脑海中出现傀儡人的幻影。
他想把寒陨青铜给扔出去,也确实这么做了,但每次他扔完后,隔天再次打开抽屉,裹着寒陨青铜的布帛会再次出现在抽屉里。
他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捡回来的。
是他捡回来的吗?
他记不得了。
实在太吵了,他什么都记不得。
工坊外出现脚步声,王师傅将抽屉“啪”得阖上。
有客人来了,两三个人进来挑拣零件。
客人们欢笑着走进店铺,进去后,笑声却是小了。
因为这工坊里,镜子实在太多了。
外堂里摆了四个落地大镜子也就算了,一进里堂,里面的镜子更多。
四壁上、顶上,都镶满小铜镜,密密麻麻,估计能有上百个。
客人:“老板,您这挂这么多镜子干什么啊?”
王师傅的脸色变得苍白,“是啊,我这工坊挂这么多镜子干什么...”
他不记得了。
他的工坊内原来就有这么多镜子么?
他什么时候买来的,为什么要买?
王师傅突然庆幸刚才没有将那两位贵人引进里堂来看,这么多镜子,估计会吓到贵人。
他自己都被吓到了。
挨挨挤挤的镜子,跟疙瘩一样长满了内堂的四壁。
黯淡的光线下,如同一双双往外探视的眼睛。
几位客人匆匆忙忙结完账就走了,显然不想再在这满是镜子的地方待下去。
王师傅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xue,回到工坊外堂。
原本摆在外堂的四个落地镜,变成了六个。
刚才不是四个落地铜镜吗?
是他记错了么...难道是六个...
王师傅踉跄着坐到檀木椅上,双手捂住脑袋,“别吵了,别吵了!”
再一擡眼,那六个分散在各处的铜镜近在咫尺,聚在檀木椅旁,将他团团围住。
王师傅双眼赤红地望向这些镜子。
这些镜子原本就是这么摆的么...
是他自己这么摆的么...
镜子中,突然浮现好多人影,灰色的、黯淡的、若透明状的人影。
他们扒拉着镜子往外看,望向王师傅,“新娘子,是新娘子来过么...”
“新娘子,是新娘子来过么...”
道道声音和王师傅脑海里铁皮被锯开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别吵了,别吵了!”
镜子里,开始往外流水,潮湿t的水淌向地板。
随着水流的扩散,镜子中有道灰色的身影开始往外爬。
每当这雾气般的身影往外爬出一寸,王师傅的身体便会少一个身体部位。
眼睛、鼻子、耳朵、脑袋、脖子、双肩、四肢、腿...
如同拆卸傀儡一般,将王师傅一寸一寸地给拆解开。
七窍流血,全身都是血线。
爬出来的灰色人影逐渐凝实,样貌越来越清晰,最终变得和王师傅一模一样。
他站直身体,面容僵硬地坐到原来属于王师傅的位置。
而真正的王师傅,化为了一滩血水,渗透进地板。
没过多久,里堂四壁上的镜子中,出现一个茫然的脸。
正是王师傅。
却是没有双眼的王师傅,眼窝空空如也。
他茫然地在疙瘩般的镜子间穿行,似乎在找通往外面的路,他扒在镜子边缘,却怎么都打破不了镜子,他只能用力地往外看。
可他没有眼睛了。
他是谁来着...
他为什么住在镜子里。
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但他记得自己在等一个新娘子。
只有新娘子回来了,一切才能完成。
一时间,所有的镜子里的他都在往外看。
他的声音不停回荡,“新娘子么,是新娘子来过了么?”
所有的镜子都在问,“新娘子么,是新娘子来过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