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8章第六十八章
青烟飘散而逝。
亭子下,一人一狗呆若木鸡。
林以纾在听到那句“怀孕了”时,整个人瞬间僵住,心中的震惊狂风骤雨般袭来。地上的小狗也定住了,连尾巴都不再摇动。
怎么会这样?
林以纾的脑海中一片混乱,心跳快得要从胸膛中跳出来。
一抹微弱的祟气,将深埋地底的秘密毫不留情地揭露出来,暴露在阳光,被抓拽、被凌迟。
怀孕之事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揭穿,紧张感化为极致的口渴袭来,喉咙如同干涸的土地快要冒烟。
她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身旁,却发现没有茶,连一滴水也没有。
正如她慌乱的心境。
她意识到一个可怕的现实。
又有一个人知道她怀孕了。
随着祟气的飘散,明月楼那夜真正的记忆涌回景寅礼的识海。
他记起了,那晚他将林以纾送回t翼室休息后,自己根本就没有留下。
那晚剩下来的时辰,他甚至未曾再靠近九楼,更遑论什么鱼水之欢、水乳交融。
祟气退潮后,残酷的真相便显现了真身。
原来这一个月,他脑海中的所忆所想,不过是祟气给他的幻觉,一个梦,一段不属于他的心绪。
残忍的真相让景寅礼脸色苍白如纸,内心如同一片翻滚的汪洋,震惊、愤怒、不知所措、痛苦、惊疑、挣扎…漩涡般席卷内心。
如果不是他。
那么明月楼那一夜的人是谁。
让林以纾怀孕的人又是谁。
那个充满压抑、爱欲、爆发的心绪背后的真正主人是谁?
这个问题如同一根尖刺,深深扎入了景寅礼的心中,让他浑身如坠冰窟。
他意识到,另有其人曾与林以纾行了这世间最亲密的事,而自己不过是这场爱欲泡沫的旁观者。
他的四肢百骸都疼起来。
他下意识地觉得有个人可能是...
但他不敢再往深处想。
一想起那人的名字,他便头疼欲裂,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他之前的猜想对了,祟气确实不应该被拔除。
拔除后的记忆,如荒芜的无草之地,惨不忍睹。
亭子里的沉默中,林以纾逐渐冷静了起来,她的双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麻,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语气保持平稳。
既然已经覆水难收,只能让这浪潮来得小些。
林以纾:“我确实怀孕了。”
她略带薄怒地擡头,“你应该也知道这孩子的父亲是谁…不,它不会出生,也不会有父亲或者母亲。”
地上的卷毛小狗愣了,殿下的话什么意思…
难道明月楼那一夜,真的是景寅礼?
他看着景寅礼的反应,发现景寅礼竟没有否认。
景寅礼喑哑地开口,“我…”
他想说些什么,但无力感堵在喉间,让他无法言语,他在拼命抑制内心的冲动。
他的身体在颤抖,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林以纾:“你何必如此,生孩子的是我,又不是你。”
她道,“早知道现在,为什么当初不做好措施?”
修真界没有避孕套,但肯定能用灵力解决这个问题啊!
景寅礼双眼通红地盯着她,“殿下,对于是否要这个孩子,你要三思。”
林以纾:“我已经三思过了,这个孩子肯定不会生下来。”
宋知煜再也忍不住,愤怒让狗子的毛立起来。
小狗猛地冲上去,张开嘴狠狠地咬向景寅礼的手。
宋知煜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你竟敢对殿下做这种事,你有什么资格?
景寅礼没有后退,任由手被咬,即便血肉模糊,他也没有避开,用这疼痛来压制内心的煎熬。
活生生被咬掉了一块肉。
小狗还想再咬,被林以纾用祟气隔开了,“不要咬人。”
小狗愤怒地在屏障外叫嚣。
他要咬死那个道貌岸然的君子!
林以纾转而望向景寅礼:“你受伤了?”
景寅礼将自己血淋淋的手往后藏,“无妨。”
他说着,甚至用力捏住伤口,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手上的疼痛远不及心中的痛苦,知道自己心爱的人不属于自己,才是最残酷的折磨。
景寅礼:“殿下…为什么不留下孩子,因为孩子的父亲是我么?”
林以纾没有再给彼此留任何体面。
林以纾:“有很多原因,这只是其中之一。”
景寅礼将伤口攥得更紧了。
接下来的时间,景寅礼的世界仿若被消音了,他变得麻木而难以思考。
他麻木地喝下了禁言汤药,麻木地和林以纾告别,麻木地转身,麻木地往回走。
看着景寅礼远去的身影,林以纾无力地坐倒在亭子下的石椅上。
她觉得自己最近活得像孟婆,逢人都得给药。
少女纤细的手指微微颤抖。
她也很慌张。
她不明白自己的人生为什么能这般七绕八歪。
谁来给她一碗镇定药。
景寅礼回到自己的涵宫后,连身上的甲胄都没有卸,就这般麻木地踏入了殿内,任由手上的血往下流。
侍从见状,急忙上前,“少君,您得处理伤口。”
景寅礼:“没必要。”
他挥手让所有人离开,将自己关入密闭的内殿,不让任何风吹进来。
心绪如杂草长,被火一点,便是燎然一片。
林以纾离开后,卷毛小狗很担心,他得去找她,殿下现在肯定很难受,他得去安慰她。
于是等‘祟气’一消失,宋知煜便前往林以纾的涵宫。
卷毛小狗狂奔而去,一路上目宫人们目瞪口呆,还以为自己瞧见了金旋风。
眼看着玟钦殿越来越近,小狗跑得更快,耳边的风几乎要把它头上的辫子吹散。
就在小狗快要冲上玉阶时,它撞在了一个看不见的屏障上,小小的身躯被反弹回地面。
这个屏障尤为庞大而威严,小狗本能地觉得畏惧。
这屏障的气息,怎么这么熟悉。
不好!
小狗意识到危险,四只爪子往后退。
却是退无可退。
身后的声音让小狗冻住了。
复金珩的脚步声响在了身后。
复金珩:“这就是你们所说的那条狗?”
宫人:“是,我们见王女喜欢这条狗,想找来供她逗乐。”
复金珩:“殿下很喜欢这只狗?”
宫人:“殿下觉得可爱,适才就捧在怀里逗弄了许久呢。”
此话落下,宫人突然觉得地面震了一下。
四周的温度骤然下降,宫人们不由瑟缩,怎么突然这么冷啊…
再擡头看天,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阴云密布。
不是…刚刚不是还是晴天么?
复金珩居高临下地看向地上的狗,语气冰冷,“看来…你很闲啊。”
宫人不敢让复金珩的话落在地上,“是啊,狗肯定比人闲。”
小狗心中生出强烈的逃跑念头,但是在复金珩的凝视下,它再次陷入无法动弹的境地。
四周白雾渐起,它意识到复金珩想要做什么,更加用力地挥动爪子。
无用功。
下一刻,四周景色骤然变化。小狗只觉得身躯一震,被白雾吞噬进去。
他陡然置身于汪洋大海中,四周一望无际,白雾散去,海面上只有他一人。
宋知煜定睛一看,环顾四周,心中一沉,这是渡昀的海域!
这回是将他送到万里之外了么?
小狗趴在一块浮木上,努力保持平衡,以免掉入水中。
上回还有个扁舟,这回它只有浮木。
宋知煜只能作力,不让自己从浮木上掉下来。
他试图召唤出判官笔,但怎么召判官笔都不出来。
他的灵力也被封住了。
卷毛小狗湿漉漉的毛发贴在身上,孤零零地漂浮在海面上,绝望地望着这片广袤的海域,发出一声凄厉的‘汪——’。
渡昀的万里之外,西夏近来动荡不安,南方闹了好几次洪灾。
作为西夏的王君,西夏王本应该留在西夏处理这些灾事,但他不顾部分大臣的反对,执意离开西夏。
他带领兵马,前往东洲。
一行人马已经越过了东洲和西夏的边境,马上就能抵达梵陠。
西夏心系百姓的言官,一路追了过来,拦在西夏王的座驾前。
言官跪在地上,“王君,西夏境内多洪灾,请王君派遣官兵处理灾事。百姓们流离失所,实乃让人心怆,他们需要王君您的庇护,西夏也需要您,现在不是去东洲的时候。”
西夏王隐于座驾内,“死了多少人?”
言官:“不计其数。”
西夏王:“兵力损耗多少?”
言官:“兵力…兵马都在都城驻守,大部分被您带了出来,并没有损耗。”
西夏王声音带笑,“兵力没有损耗,那不就行了?”
言官:“可百姓…”
西夏王:“南方各地都有赈灾处,只要修习过术法的人,都能从这种洪水中逃出来,前往赈灾处躲避水涝。”
言官:“王君,有许多老百姓并不通术法,没有灵根啊。他们甚至都走不出家门,就被洪水给卷走了。”
西夏王:“这是他们的问题,不是朝廷的问题,朝廷在各地的部署已经够全面了,没有闲情再去管这些无法自保的人,现如今时局动荡,为了大业,总是要牺牲一部分人的。”
他语气毫无波澜,“昨夜国师也看了,水灾马上就过去了。”
言官:“可王君,就算水灾明日结束,今天也会有许多的…”
西夏王:“无需多言。”
侍卫上前,将这些拦路的言官t拉走。
有一位刚正不阿的言官执意要进言,“王君,王君,西夏不是术士的西夏,是所有人的西夏,百姓有难,国君若是熟视无睹,那西夏的朝廷哪里还有道义可言?复金殿下尚在西夏时,他从来不会放任这样的事发生啊。西夏如此行事,又和被祟气蛀穿的北境有何区别?”
言官的话太大胆,周围的言官和侍卫被吓得往后退了几步,没人敢附和。
复金珩这三个字从五年前起,一直是西夏王庭的忌讳。
如此提起,等同于径直将火药线给扯出来,炸在了西夏王的跟前。
一时间,无人出声。
半响后,一片袍角露出座驾,只一个字,“杀。”
侍卫根本没有再给言官请奏的机会,蒙住他的嘴,直接给拽到了林子里,言官发出‘呜呜呜’的叫声,一路挣扎。
手起刀落,再也没了动静。
西夏人马继续往前行进,颠簸了有半个时辰左右,袍角又晃出座驾,“将那言官再找回来。”
侍卫上前,脑门儿出汗,“王君,已经、已经杀了啊。”
座驾内发出一声嗤笑,“你们手脚倒挺快。”
他道,“我想起他说的一句话,觉得他说错了,大错。”
侍卫赶忙道,“王君请说。”
西夏王:“他说北境被蛀穿了,我倒是觉得不然。有变动才有新生,那星星点点的祟地,明明是北境的新机会,新希望,多好看啊。”
低沉的声音不断从座驾内传来,侍卫将身子越压越低,“王君说得都对。”
座驾内,遒劲而青筋暴露的手举起一顶青铜面具,庄重地戴起,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来,变得更低沉,“所有的变革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侍卫:“是、是。”
北境,琅琊王宫。
阴兵镇守殿外,北境王坐于高位,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殿内殿外人来人往,阴雨连绵。
他的脸上也戴着一顶青铜面具,他已然忘记自己将这面具戴了有几日,十天、半个月…
面具长在脸上,已经摘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