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第七十一章
得到王兄的应允,林以纾拿着谶书,准备去找父王问谶言之事。
迎面宫人正好从夹道处走来,“殿下,崇林王有请。”
父女两这是想到一起了。
昨夜林以纾拒不见人,错过了崇林王的召见,正好,今日将此事一起结了。
林以纾前往王宫东侧的行云阁。
她踏上台阶,远远就瞧见父王背手站在堂内,一幅高深莫测的模样。
林以纾踏入堂内后,宫人们立即将门给关上了。
堂内寂静,崇林王保持仰头、背身的动作,神情肃然。
林以纾预感崇林王似乎要与她说什么大事,先请安,“儿臣见过父王。”
崇林王转过身,一脸严肃,“纾儿....”
林以纾:“父王请说。”
崇林王:“用过晚膳了?”
林以纾:“......”
父王你起这么大势就是为了这啊!
她道,“没有。”
崇林王指向一旁的膳桌,“正巧陪父王一起,一边吃,一边说。”
林以纾:“是。”
两人隔桌坐下。
佳肴在前,林以纾难得有胃口,每道菜都夹了几筷子。
崇林王:“听说你从东洲王那里回来了,他赠了你一物?”
林以纾:“父王的消息真快,东洲王说东洲有两本谶书,他留着无用,见我有缘,赠给我了一本。”
崇林王听到‘谶书’,脸色变了变,沉默片刻,从鼻子里哼出声,“这老狐貍...”
他道,“东洲王是在西夏摸爬滚打过来的,他的话,你只能信一半。”
林以纾将谶书递到父王手中。
父王只是看了看谶书的模样,并没有将谶书打开,又还给了林以纾。
崇林王:“没想到东洲王比我早一步将此事告诉你了,这让我这个做父王的如何自处。”
他原本是计划昨夜召纾儿议论此事的。
错开了。
林以纾也想到昨夜,“父王,昨夜您召我,所为何事?”
崇林王:“为了回答你在明和殿外问我的问题。”
林以纾愣了愣,她都快忘了自己忘过什么问题了。
啊...
她想起来了。
她问起了法宝之事。
林以纾脸色有些尴尬,“当时儿臣被西夏人激得说不清楚话了,父王不必将这种小事挂心。”
崇林王:“关乎你生命的事,怎么是小事呢。”
他道,“父王承认,我给你准备的法宝,确实没有一个有用的,我是故意的。”
林以纾:“!”
她不解,“故意的?”t
崇林王:“此事和谶书也有关。”
林以纾:“怎么和谶书搭上干系了?”
崇林王放下筷子,他看向林以纾,肃然道,“我们天都,也有自己的谶书。”
随着话音落下,行云阁内静谧的空气变得沉重。
紧闭门窗的阁内,四壁变换,谶书幻化而成的巨大书页如同幔帘一般“唰”得垂下,宽大而长,泛着古旧的黄色,每一张谶书上都布满古语和图腾,字迹苍劲,图案线条犹如盘踞的巨蛇般缠绕交织,形成奇诡的图画,似野非兽,似神非神。
林以纾惊怔地站起身,往四周看。
在她的眼中,这些巨大的书页其实和幔帘没有什么两样,因为她什么都看不到,空白的书页散发潮湿的气息,吸引着她往前走。
不知觉地,她停在了一页谶语前,总感觉这块地方对自己的吸引最大。
谶书似乎发出了呢喃,在吸引她不停往前走。
明明是书页,她却觉得,空白的纸上停着自己的影子。
她忍不住开口,“父王...”
她的眼神有些失神,内心若有顿悟之感,如同过电般涌入她的四肢百骸,“这上面,是不是写了我?”
她的手心贴上谶帘。
少女意识到了什么。
她道,“我看不到。”
崇林王上前,“没事,父王跟你讲。”
他走上前,低沉的嗓音响起。
崇林王的手点向一片空白,“这里画着一幅画,上面有一个婴孩诞生了,但是在她诞生的同时,她的魂魄离开了。”
林以纾:“离开了...”
崇林王:“对,随后,一段天地所化的黑气,占据这个婴孩的躯体,替她活了下来。”
崇林王的手往右移,林以纾虽然看不到任何图和字,她的眼睛也随之往右处虚空移。
崇林王:“邪祟之气怎么可能会将人活得明白,就算占据了人的躯壳也永远无法活得和常人一样,她不通人性、举止通常前后矛盾,无法像常人一样思考,她仗着这副躯壳的地位,做了很多错事,恶举让周围的人都非常厌倦。”
林以纾的目光,随着崇林王的手指继续往右移。
崇林王:“到了仲元九年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喜事,这个孩子的魂魄终于回来了。”
林以纾的长睫猛然一动。
崇林王:“这副画上,全部都是血,因为那些黑气终于离开了这个孩子的躯壳,被驱赶了出去,它们发出尖叫,真正的她回来了,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
林以纾动容地盯着谶页,“然后呢...”
她的声音发紧。
崇林王:“这上面,写着一段谶语——回魂归来苦难偿,十载空逝须补全。修行未尽归自身,术法成败各分明。若不承受苦中劫,魂魄难安天地怨。黑气百倍复身行,虚无化作永劫生。”
他道,“回魂归来苦难偿,十载空逝须补全。魂魄回来时需要代价的,她需要将这十几年逃过的苦难和磨砺全都补回来,偿还这十几年的空逝。”
“修行未尽归自身,术法成败各分明。不仅如此,她也要将她本该在仲元年间达到修为给修补到原本该到的位置。”
“若不承受苦中劫,魂魄难安天地怨。黑气百倍复身行,虚无化作永劫生。若不经受这些,若不自己去解决这些难关,她将被陷入永远的劫难中,被天地邪祟怨恨,重新陷入虚无。”
林以纾已经听不到崇林王在说什么了。
她的耳边,那些呢喃声,再次如同群蛇吐信,不停地重复。
回魂归来苦难偿,十载空逝须补全。修行未尽归自身,术法成败各分明。若不承受苦中劫,魂魄难安天地怨。黑气百倍复身行,虚无化作永劫生。
耳边叨叨之语不断。
是迟来的宿命。
是不可躲避的宿命。
少女临头被浇了一场谶言所化的大雨,顿时淋了个淋漓尽致。
原来...她才是林以纾。
林以纾的眼神缓慢地对上崇林王,父女二人在谶页拂动中对视,一切都静止在了不言间。
有许多事都说通了。
为什么她总是被邪祟盯上?
为什么她总感觉自己被一只无形的手推着往前走?
为什么她穿书过来后,经历的人生和原主完全不一样?
原来,她才是林以纾。她才是天都的王女。
而原来的林以纾,不过是一团混沌。
林以纾耳边窸窣声响个不停,眼睛也开始刺痛,在她的视线内,四壁的谶帘开始往下淌血,她忍不住想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崇林王注意到她的动作,擡起手,立即将四周的谶帘给收了起来。
他道,“纾儿,谶书不能长久地盯着。”
这东西是死的,也是活的。
它可以是祝福,也可以是诅咒。
读谶书需要付出太多的心神,林以纾确实不能再盯着了。
谶帘收回去后,她耳畔的声音终于退潮。
崇林王扶着林以纾坐下。
林以纾的唇色有些发白。
崇林王长久地盯着自己的女儿,拍了拍她的肩,“谶书原身是兽皮,是从壁画上誊下来的预言,毕竟是从远古传下来的东西,在古墓中待过太久,肯定有邪性。”
他道,“而且这种谶书,预言得越多、越准,就意味着当初写下预言的那些人、那个朝代付出的代价越大,要不然,他们也不会无缘无故地留下这些预言。”
谶书,意味着警示。
意味着那个时代的先知们的挣扎。
意味着有巨大的危险,让他们无法直言不讳。
林以纾的眼睛还有些花,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父王...”
她有太多话想说,但惊楞让她不知道从何处说起。
她终于能明白为什么她刚穿书过来时,就算错漏百出,崇林王也从未怀疑过她的身份。
因为她就是他真正的女儿,唯一的女儿。
崇林王:“纾儿不必多说,父王都明白。”
他怅惘道,“父王一直在等你,幸好,幸好,等到了。”
崇林王一直在等待。
他不能直接戳穿假的林以纾,混沌住在女儿的体内,打草惊蛇会让林以纾的躯壳遭受极大的危险。
他耐心地善后混沌的恶举,耐心地等待仲元九年的到来。
果然,她回来了。
崇林王:“父王确实是故意没有替你准备有用的法宝...谶书上的谶语就是原因...纾儿,你要活下来太难了,你必须要自己去经历那些磨难,必须要修到你本该有的修为。但我也不知道,你到底要经受多少磨难才行,要达到什么样的修为才够,父王只希望你能度过这个仲元九年,真正地活下来。”
他道,“一开始父王没告诉你,是因为那时候的你,根本没有办法承受得起这种程度的谶书和谶语。”
就连现在的林以纾,也只是堪堪承受得住。
他道,“你复金王兄,也知道此事。”
林以纾擡眼,“王兄...”
在她的意料之内。
他总是知道很多事。
崇林王:“当初我执意让你王兄陪你来,就是为了以防万一你遇到什么大的磨难出不来,让他保住你。”
崇林王脸上有欣慰,也有担忧,“纾儿,你成长得很好,父王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做到了。”
短短三个月,对其他人也许很短,但林以纾而言,她经历了太多。
只有至亲之人,才会体会她的不容易。
也许他人,只会将她的遭遇,当一个旁观,当一个乐子,但崇林王的眼中,充满心疼。
他能明白,这些时日,对他的女儿而言,肯定特别不容易。
这个看似乐观的姑娘,吃尽了苦头。
熬过来了。
她就像一根永远越削越长的竹子,就算经历这么多非人能经受的磨砺,没有颓瘫下去,依旧选择向阳而生。
林以纾放在案上的手指略微蜷缩,“可父王...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她来经历这一切?
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谶书中?
崇林王:“纾儿,能出现在谶书上的人,大抵都身负天命,所以看到你成长这样,父王又是高兴,又是担忧,喜于你长大了,忧于你将会面对的一切。也许你以后还会遇到更糟糕的事,但没办法,你必须熬过仲元九年,熬过这些日子,才能走出来。”
林以纾:“还有什么在等着我?”
崇林王:“父王的谶书上,没有办法看到更多有关的事,也许谶书上对你的预示只有这些,也许是有些谶言我就是看不到,你现在有了谶书,也可以自己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的警示和预示。”
林以纾不禁想起自t己腹中的檀胎。
这个‘存在’到底是什么。
谶书上,会写出答案吗?
林以纾又想起复金珩。
钟阁老和戚亲王都说她和王兄是互为镜面...她出现在谶书上,王兄也出现在谶书上。
他们的宿命,到底是怎么被联系到一起的?
她仿若置身于雾气,离答案只剩咫尺,但总是看不到、摸不清。
但耳旁有个声音告诉她,快了。
快了。
仲元九年的盛夏快要结束了。
而一切答案,也即将水落石出。
崇林王:“纾儿,父王其实对你没有其他要求,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希望你不要受太多的伤,希望你挺过来。”
林以纾站起身,朝崇林王深深地鞠了个躬。
她擡起茶盅,朝崇林王敬了一杯茶,沉声道,“儿臣敬你。”
她这一声父王,是真心实意。
这一杯茶她敬崇林王,也敬倒霉蛋林以纾。
茶一饮而尽,少女再次擡起头时,眼中已经没有了迷茫。
她坚定地擡眼,“我会竭力。”
她会竭力活下来。
她会竭力去守护她在意的人,守护天都,守护她自己。
守护终于在这个世界扎根的自己。
她要活给那些谶言看,命,是可以改变的。
·
这注定不是个平静的夜晚。
来到梵陠才不过几天,似乎夜夜都无法安宁,夜夜都如浪潮般涌动,带来太多起兴变化。
东洲王宫又出事了。
这次是政事起火,被西夏人拱的。
说来也不奇怪,西夏人来东洲这么久,暗处一向手段不干净。
这回,总算捅到明面来了。
西夏王前往东宁殿和东洲王议事,双方显然有什么事没谈妥,西夏王出了东宁殿后,突然指责东洲王让纳兰族长女病重而死的事。
西夏官员和东洲官员呛上了。
西夏官员查明,纳兰长女曾在二十年前去过义善坊,也正是从义善坊走出来后,突发重病。
病发之后的五年,纳兰长女一直没有再露面,东洲王也没有让任何外人进来见纳兰宜。
一直到死,纳兰宜都没有再出过宫。
西夏方怀疑当年纳兰宜的死因,怀疑她到底是不是因重病而死的。
纳兰宜的逝世,有没有可能是东洲王脱离西夏掣肘的一种手段?
西夏官员闹上了宫廷,他们要求西夏也可以派人随踏云会一起搜查楚宅,探寻义善坊之事。
官场上的许多事,其实都是在儿戏般的唇枪舌战下拍板的。
西夏和东洲各退一步,西夏不能再散布谣言,而东洲也允了他们的搜查。
同一片夜色下的渡昀,夜色中也不断传来动静。
卷毛狗子经由一天一夜的游泳,终于从渡昀的海域爬上了岸。
上岸后,宋知煜突觉身上的封印一轻,他的身体逐渐变回少年的原形。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自己的四肢,站起了身。
他突然感觉,复金珩对他还挺心慈手软的。
如果做出这些事的换成另外一个人,很难保证此人还能有恢复成原形的机会。
看来复金珩他对他们宋家的印象,是真的不错。
宋知煜能体会到复金珩的用心。
之所以他来到渡昀后身上的封印便解开了,是因为他这次上岸,是为了宋家之事。
封印的禁制体察他的来意,随之便解开了。
他暂时要在渡昀待一一阵,查清劄记上那一年的空白。
宋知煜从纳物囊中拿出劄记,往夜色深处走去。
他准备去看一看‘白面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