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跑的满头大汗,脸上却带着一股子压抑不住的兴奋。
“老嫂子!大喜事!”
他把一封盖着省城邮戳的信递过来。
“是...是顾知青寄来的!”
陈秀英接过信拆开一看,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信是顾远洲写的。
信里说他利用暑假,把他之前为下河村做的十年发展规划又细化完善,写了份几万字的乡镇集体企业股份制改革可行性报告。
他把这份报告投给了省里一家极具影响力的经济学期刊。
没想到居然被破格录用了!
期刊的主编亲自打电话给他,说这份报告思想超前论证严谨,为当前乡镇企业的发展提供了个全新的思路,准备作为下一期的头版头条重点刊发!
最重要的是,这位主编是省里一位主管经济的副高官的同学。
他已经把这份报告亲自送到副高官的案头。
顾远洲在信的末尾写道:
“奶奶,我们的机会来了。一个能让下河村真正从一个村办小厂,变成一个现代化企业的机会。”
陈秀英捏着那封信,望着窗外那片已经泛起金黄的稻田,浑浊的老眼里精光一闪。
顾远洲那篇关于乡镇企业股份制改革的报告,在省里的经济学期刊上发表后,就像往平静湖面里扔下一颗深水炸弹。
股份制按股分红还有所有权跟经营权分离...
这些超前了将近十年的词,第一次这么清晰的出现在官方视野里。
报告引起的轰动比陈秀英预想的还要大。
那位副高官看完报告后当即就做了批示:思路新颖,胆子很大,值得研究,可以试点。
一时间下河村成了全省的焦点。
每天都有从省里市里县里来的各种考察团,像走马灯一样往这个小小的村庄里跑。
他们对着那个小小的粉条厂指指点点问这问那。
陈秀英烦不胜烦,干脆把这些接待任务全都甩给了老支书赵铁柱跟会计方致远。
她自己则躲在后院,跟几个技术骨干一起关起门来研究御厨监制里的新方子。
这天厂里又来了一批稀客。
是省农业大学的几个应届毕业生。
他们是响应省里的号召,第一批被派下来支援乡镇企业建设的大学生。
领头的是一个叫孙建军的年轻人。
二十出头,戴副黑框眼镜,穿一身洗的发白的蓝布中山装,瞅着文质彬彬,可眉宇间却透着那股子城里人特有的藏不住的傲气。
赵铁柱热情接待了他们,把他们安排在村里刚盖好的知青点。
晚上,陈秀英在自家院里摆了一桌饭给这几个新来的大学生接风。
饭桌上,孙建军对那些农家菜显然没什么兴趣,筷子都没怎么动。
他只是一个劲儿的向陈秀英打听着厂里的各种情况。
从生产流程财务状况再到销售渠道,问的特别细,那架势不像是个来支援建设的,倒像个来审计查账的。
陈秀英瞅着他不动声色,有问必答,但说出口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
饭吃到一半,孙建军好像无意间提了一句。
“陈大娘,我听说,你们厂之所以能有今天,全靠一本祖传的秘方?”
来了。
陈秀英心里冷笑一声,脸上却是一副淳朴老农的憨厚样。
“嗨,什么秘方不秘方的,就是乡下人瞎琢磨出来的土法子,上不了台面。”
孙建军却不依不饶,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着精光。
“大娘,您可别谦虚。我听说你们那个酸辣粉的方子,连省食品厂都想花大价钱买,您都没卖。这可不是一般的土法子啊。”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图穷匕见。
“大娘,我是学食品工程的。我觉得你们那个方子虽然效果好,但工艺太传统效率太低,也不利于标准化生产。如果能把它交给我们,由我们这些专业人士进行科学的分析改良,一定能让它的价值发挥到最大。到时候产生的利润,我们和村里可以三七分。我们七,你们三。”
这话一出,同桌的赵铁柱跟陈建国脸都绿了。
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这么厚的。
一上来就要拿走人家七成的利润,这哪是来支援的,分明是来抢劫的!
陈秀英却没生气。
她只是瞅着孙建军,慢悠悠问了一句。
“小伙子,听你口音,不像是省城的人啊。”
孙建军愣了一下,随即有点得意的挺了挺胸。
“我老家,是县城的。”
“哦?”
陈秀英点点头,“哪个县啊?”
“就是咱们地区,安平县。”
“安平县...”
陈秀英重复了一遍,浑浊的老眼里冷光一闪,快得没人瞧见,“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吴炳坤的人?”
孙建军脸上的笑容一下就僵住了。
他对上陈秀英的目光,眼神里有了慌乱。
“不...不认识...”
他嘴上虽然否认,但那躲闪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
陈秀英笑了。
“不认识啊。”
“那可真不巧。”
“我还以为,你是他派来,替他还债的呢。”
###第216章: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陈秀英那句话,说的轻飘飘,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孙建军心上。
他脸上的血色“唰”一下就褪尽了,握着筷子的手,都有点发抖。
吴炳坤是他亲舅舅。
当初吴炳坤因为下河村的事,被停职调查,最后灰溜溜的被下放到了一个鸟不拉屎的乡镇粮管所,这辈子都别想再翻身。
这件事一直是他们家心头的一根刺。
孙建军这次主动申请来下河村,就是憋着一股劲,想替他舅舅,把这个场子找回来。
他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没想到一个照面就被这个瞅着普普通通的农村老太太给看了个底掉。
“陈...陈大娘,您...您说笑了。”
孙建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想把这事糊弄过去。
陈秀英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她放下筷子,端起桌上的酒碗,慢悠悠呷了一口。
“小孙啊,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
“但有些东西是你的才是你的。不是你的,就算你削尖了脑袋也拿不走。”
“我们下河村不富裕,但也不傻。谁是真心来帮忙的,谁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我们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老太太声音不大,可字字都往他心窝子上捅。
孙建军的额头渗出一层细密冷汗。
他感觉自己在这老太太面前就像个没穿衣服的孩子,所有的心思都被看的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