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陆,风沙如刃。
黄尘卷过荒原,将残破的石碑一道道削去字迹。天空呈铁灰色,云层低垂,仿佛被无形之手压得喘不过气。在这片被称为“断息原”的死地中,一道瘦小的身影跪伏在沙丘顶端,衣袍猎猎作响,却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那是阿尘。
他双膝深陷于流沙之中,双手撑地,指节泛白。每一口呼吸都带着血沫,在风中飘散成淡红雾气。他的额心浮现出一道螺旋状的纹路,那是风灵契的印记,此刻正剧烈跳动,如同即将爆裂的星核。
“再……再推一次。”他咬牙低吼,声音嘶哑,“只要把这股气流引上高空,就能撕开云层,接通东域的灵脉波动!”
话音未落,他猛然抬头,双目赤红,掌心向上一托——
轰!
狂风骤起,千丈沙柱冲天而起,宛如巨龙昂首。气流以他为中心疯狂旋转,形成一个直径百米的漩涡,硬生生将厚重乌云撕开一道缝隙。刹那间,一线微弱的青光自天际垂落,似与远方某处产生了共鸣。
可就在这瞬间,阿尘的身体猛地一僵。
那道青光并未带来生机,反而像一根烧红的铁针,顺着他的经脉直刺识海!
“啊——!”他仰天痛嚎,整条右臂的皮肤寸寸龟裂,鲜血混着淡金色的灵力渗出。更可怕的是,他体内原本温和流转的魔法回路突然失控,与风属性灵力激烈碰撞,爆发出刺耳的嗡鸣声,如同两股洪流在狭窄河道中对撞。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眼前闪过的不再是西陆的荒漠,而是童年时那个小小的村落——竹篱、溪水、母亲晾晒的蓝布衣裳。那时的风是温柔的,它穿过屋檐下的铜铃,轻轻摇晃,发出清脆声响。可现在的风,是他用尽全力去“命令”的,是强迫、是驱使、是榨取。
“不对……”他在剧痛中喃喃,“风不是这样用的……”
可他已经停不下来了。
为了打通东西两域的感应通道,他已经连续七日操控风势,强行提升风灵契等级,甚至不惜借用从古遗迹中盗出的禁术符文,将魔法阵嵌入灵脉节点。他以为自己是在追赶沈青芜的脚步,是在为归源计划争取时间。
但他忘了,风,从不属于任何人。
它只是路过。
就在他神志即将溃散之际,一道青影破空而来,轻盈落在沙丘之巅。
沈青芜一袭素袍,发丝未乱,脚下踏着一片落叶,缓缓降下。她目光扫过阿尘身周扭曲的气流,眉头微蹙。
“你把自己当成风眼了。”她低声说,“可你不是风暴的核心,你是风中的旅人。”
阿尘艰难转头,嘴角溢血:“师……师父?我……我没失败吧?我打开了通道……”
“你打开的,是一道裂痕。”沈青芜蹲下身,指尖轻点他额头的螺旋纹,“你用魔法压制灵力运行节奏,又用灵力反噬魔法根基。你在逼迫两种本质不同的力量共存,却不问它们是否愿意相融。”
她手掌覆上他胸口,一股温润之力缓缓注入。
阿尘体内暴走的能量稍稍平复,但他仍颤抖不止:“可……如果不这么做,西陆的灵脉就会彻底枯竭!我们无法响应归源试炼的召唤,整个平衡都会崩塌……”
“所以你就选择毁掉自己?”沈青芜语气陡然严厉,“你以为牺牲就能换来结果?真正的修行,不是燃烧生命去换取短暂的力量,而是学会与自身共处,与天地同频。”
她扶起他,目光深远:“你记得第一次觉醒风灵契时的感觉吗?”
阿尘怔住。
记忆如风掠过——那是一个春日午后,他在芜园。忽然一阵清风拂面,他莫名张开双臂,竟觉那风像是听懂了他的心声,绕着他旋转三圈,又轻轻托起一片花瓣,送至他掌心。
“那时候……风是笑着的。”他喃喃。
“因为它自由。”沈青芜点头,“而现在,你把它当成了工具,当成武器,当成可以榨取的资源。你越用力,它就越抗拒。最终反噬的,是你自己。”
阿尘低头,泪水混着血污滑落。
“我……我只是不想拖累大家。叶临渊能承载Y系列的秘密,林梦冉能破解古阵法,而我……我只有这点本事。如果连风都控制不好,我还有什么用?”
沈青芜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你以为‘有用’就是不断输出?可万物皆有周期,潮起潮落,月盈月亏。风也一样。它需要停歇,需要迂回,需要顺势而行。你强行让它逆天而上,等于让一条河倒灌入山巅——注定崩溃。”
她站起身,袖袍一挥,四周狂躁的风沙竟渐渐沉降。
“从今日起,闭关。”
阿尘抬头:“可是……归源试炼已经开启,我不能——”
“你能。”沈青芜打断他,“真正的试炼不在地宫深处,而在你心中。我要你进入‘无风之境’,放下所有控制欲,去感受风的本质。”
“风的本质?”阿尘困惑。
“是流动。”她说,“不是推动,不是驾驭,不是征服。是允许万物穿行其间,是承载,是传递,是无声的陪伴。就像呼吸,你不会命令肺腑吸气,但它自然发生。风也是如此。”
她取出一枚翠绿玉简,递给他:“这是《风源真解》,记录了上古风修者最后的感悟。进去吧,直到你能听见风的低语为止。”
阿尘接过玉简,手指微颤。
他知道,这一闭关,可能错过归源核心阵眼的开启;可能再也赶不上与同伴并肩作战的时机。但此刻,他心中那股焦躁的火焰,竟奇异地熄灭了一角。
或许……真的该停下来了。
三日后,西陆深处,一座废弃的风祭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