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秉文稍作思忖,斟酌道:“此举确有效果,然而你就不担心这个盐会的主脑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变成刘傅之流?他们可以一边和盐院官吏勾结,一边在盐会中培植亲信,说不定往后会尾大难掉。”
“叔父眼光独到。”
薛淮赞了一声,继而胸有成竹地说道:“我认为没有万世不易之法,关键在于一开始能否制定完备的规矩,以及是否能及时修正。基于此,我对盐会的章程早有设想,首先会首限期两年且不得连任,除会首之外选出十五名会员,会员每两年重选一次,根据盐商这期间的表现和贡献来定,由所有人匿名投票,盐运司和盐法道进行复核。”
沈秉文眼神微亮,点头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薛淮又道:“盐法道会派专人进驻盐会,只负责监督稽查账目,不干涉盐商们的日常经营,此外每年年终审计之时,会遴选出二三十名盐丁和灶户的代表列席,他们有权提出质询。”
盐会是一个新生事物,沈秉文大抵能够想到它将来会发挥怎样的作用,不过当下他更感兴趣薛淮真正的意图。
片刻过后,他微笑问道:“景澈莫非是想让我担任第一届会首?”
薛淮亦笑道:“叔父可愿出山?”
“自然愿意,不过我有一个更合适的人选。”
沈秉文的回复出乎薛淮的意料,他想了想问道:“叔父是想说乔望山乔老爷子?”
“嗯。”
沈秉文应了一声,随即解释道:“扬州四姓已去其三,如你所言现在平静的表象之下,本地商贾依旧惶然难安,唯恐你继续大刀阔斧损伤他们的根基,这种担忧短时间难以根除。乔望山的资历尤在刘傅之上,你如果想稳定局势,他毫无疑问是比我更合适的人选,论名望、人脉和资历都比我强,让他担任第一任会首可谓事半功倍。”
薛淮不由得陷入沉思。
从他的角度来看,沈秉文显然更值得信任,虽说乔望山先前的表现也不差,但薛淮总觉得那位老者藏着太多秘密,并非心胸坦荡之人。
不过沈秉文的看法也有道理,沈家终究是后起之秀,他和乔望山相比要欠缺不少底蕴。
“此事容我和黄同知、谭知府再行商议。”
薛淮留了一些余地,但这个回答表示他倾向于接受沈秉文的提议。
“理当如此。”
沈秉文一笑带过,话锋一转道:“景澈,我也有件事想征询你的意见。”
薛淮心中一动,他点头道:“叔父但说无妨。”
“想必你也知道,你之前履任扬州的时候,我因故滞留杭州,当时我和浙江商会的几位大人物商谈出海开拓商路一事。后来我仔细一想,觉得这件事恐怕要暂时搁置。”
沈秉文饮了一口茶,缓缓道:“海上商贸前期投入极大,而且存在太多不确定的风险,比如大燕水师武备松弛,海上盗匪横行,又有倭人狼狈为奸,这些年闽粤两地的商船时常遇袭,损失颇为惨重。考虑到这些原因,沈家当下不宜冒险,另外就是我准备办一件大事。”
薛淮便问道:“何事?”
沈秉文手掌摩挲着茶盏,坦然道:“朝廷近些年屡现银匮之忧,我打算让广泰号出力协助漕粮运输,并且向朝廷捐献一批九边兵马所用的军需。”
薛淮一怔。
沈秉文此举完全是花钱买个吆喝,而且投入的不是小数目,否则三瓜两枣怎么可能打动庙堂诸公和皇宫里那位天子?
关键在于他这样做很难获得实质性的好处,天子和朝廷不可能因为他的义举就赐予沈家无上恩典,充其量就是像江苏布政使窦贤一般,给沈家一个口头上的嘉奖,诸如义商这样的称谓。
义商……
薛淮忽然醒悟,沈秉文用家财换来这样一个名号,其实只是想给沈青鸾增加三分底气。
“叔父——”
“景澈你先听我说。”
沈秉文认真地说道:“既然出海一事暂时搁置,广泰号经营的重心便依旧在大燕境内,若是能够得到朝廷的嘉奖,对于广泰号将来的拓展大有裨益。先前鸾儿做主将分号开到京城且已站稳脚跟,那我便可顺着她的思路再添一把火。”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提及儿女之事,但是这份魄力让薛淮颇为动容。
他不再劝阻,点头道:“叔父放心,我会写信给老师,请他帮你疏通此事,并且不会让沈家捐献的银子流入贪官污吏的私囊。”
沈秉文微笑道:“有劳你了。”
薛淮心中暗叹,这大概就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这一刻他脑海中浮现沈青鸾明媚的面容,不由得感慨一笑。
看来……他得尽快写信给远在京城的母亲,早日定下两家的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