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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2/2)

一个矮胖的小伙计气喘吁吁地搬着厚重的门板,不情愿道:“嵌在门槽里就行了,不用顶柱吧。”

瘦伙计道:“年关临近,盗贼猖獗,今晚安小姐给我们放假,店里连个看门的也没有。还是小心为妙。”回头看了看,纳闷道:“刚才还见对面花丛中躲着两个小子,眨眼就不见了。”

矮胖子嘟囔道:“哪里还会有人,别人早回家拜灶老爷了!”

文清和沫儿侧着身子,慢慢从瘦子身边挤过门去。瘦子耸着鼻子嗅了嗅,突然道:“怎么一股豌豆糕的味道?”

矮胖子抱着顶门用的顶柱,咽了口口水,傻笑道:“不是,是香炒葵花籽儿的味道。”

文清和沫儿暗暗好笑,屏住呼吸,蹑手蹑脚进了后堂。两个伙计将门板顶好,灭了烛火,锁了剩下的两扇门,兴冲冲回家祭灶去了。

所幸后堂的灯笼还亮着,却静悄悄的,了无人声,周围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显得尤其响亮。两人小心翼翼地查看了偏厦,来到上房门口。

门开着,房间里灯火通明,像是人突然出发来不及关门灭烛,几只精致的犀角灯嵌在墙壁上,发出淡蓝色的火焰,可能是灯油里添加了香料,房间里弥漫着幽幽的香味。堂屋右侧布了檀木雕花搁架,上面摆着双龙琉璃大盅、青玉牡丹瓶,和一些精致的瓶瓶罐罐,同城中殷实人家的摆设一样。

两人大气也不敢出,慢慢挪向里屋。

里屋几乎同中堂一样大,一张简易的大床,几件简单的家具,十分普通,比起中堂来寒酸些,但同样空无一人。两人呆立了片刻,沫儿一把扯掉披风,道:“不用躲了,没人。”

文清绕着圈,不时敲敲床板,拍拍墙壁,甚至爬到床下,企图找出密道或暗室来,却一无所获。沫儿十分失望,嘴里道:“明明人进来了,会去哪里呢?”

文清撅着屁股从床底退着爬出来,侧头看到床边阴影处放着一双男人的鞋子,还有一团皱巴巴的衣服,忍不住探头靠近了些,谁知一眼便看到鞋子上干结的污垢,还带着浓重的臭味,文清捏着鼻子叫道:“沫儿,你说上次在这屋里的,是那个老赖对吧?”忍着恶心将鞋子和衣服扒拉了出去。

沫儿一阵反胃,去中堂拿了一个秤杆,过来挑起衣服,苦着脸道:“这老赖还做香粉的呢,又脏又臭,别人要知道了,谁还会买他的东西?”

衣服打开了,却是一件女人的裙衫,水青底色,上有淡淡的梅花,几处团团的血污硬邦邦的,使得原本柔软的衣服皱巴在了一起。沫儿觉得有些面熟,自言自语道:“这是谁的衣服?”

文清迟疑道:“我们第一次来香云阁,那个栽赃你的红袖,是不是穿了一件青色的衣衫?”

沫儿想了起来,道:“不错,她那天穿了一件青衫,可是她的衣服怎么会在这里?上面还有血迹。”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想到:“她不会遇害了吧?”不由得忐忑起来。

这么大个人,绝不可能凭空消失,香云阁里一定有机关。沫儿告诫自己沉住气,在墙面、地板上凸凹的地方耐心地敲打,期望能够找到机关来,可是却一无所获。若不是当时亲眼看到婉娘走进香云阁,几乎怀疑她从没来过。

对面墙上的一个犀角灯灯油燃尽,闪了几下熄灭了,冒出一缕白烟,竟然带着淡淡的果香。

里屋只剩下一盏灯,光线暗了下来。沫儿心里愈加烦躁,自己用手扣住喉咙艰难道:“再去其他房间看看吧。”

文清点头道:“不如去蒸房那里看看。”沫儿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蓦然发现犀角灯旁挂着的仕女采花图好像有些变化。

画上是一个腰身婀娜的女子,提着个花篮,周围是大片灿烂奔放的天竺牡丹,女子微微俯身,伸出芊芊玉手似要采摘。这幅画纸张发黄,部分画面颜色模糊,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纸质和笔法也都十分普通,在当今市面是也不过十文钱一幅,所以两人并未在意,文清还曾将其卷起查看刚才灯火明亮,仕女的五官模糊一片,如今旁边的犀角灯燃尽,光线暗淡,仕女的眉眼在阴影中隐隐显露,依稀便是安小姐的模样,但走近了看,又看不清了。

沫儿重新回到门口再次确认,不错,画中人确实是安小姐无疑。沫儿走过去用手指捻一捻画卷,已经发黄发脆的纸张掉下些纸屑,疑惑道:“这幅画最少十年以上……十年前安小姐还是个孩子,怎么会出现在画里?”

文清也发现了,伸着脖子道:“画里的莫不是安小姐的娘?”

沫儿茫然道:“可能是。”两人有些手足无措,呆立了片刻,文清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们好好想一下,香云阁并不大,刚才进出的两拨人里确定没有婉娘,那婉娘应该还在这里。四个房间和院子已经看过了,特别是这个里屋,我们反复查看,并无异常。”

沫儿无意识地盯着墙壁上挂着的一双破旧的大手套,喃喃道:“婉娘扮成男子,如果进来,会在哪里?”说着转身往外走,叫道:“文清,仔细查看一下正堂。”

文清恍然大悟,道:“不错,安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决不可能将一个刚认识的男子往闺房里领……”

文清在中堂敲敲打打。沫儿走出屋外,心里想着婉娘进来之后会有怎样的举动,慢吞吞走进来,凭空施了一个礼,见右侧一个罗圈椅子,上面放着一个半旧的团花锦缎棉垫,便一屁股坐了下来。仔细分辨,旁边桌几上面,茶盅留下的印渍隐约可见,椅子上还留有熟悉的气味。沫儿闭上眼睛,竭力回想婉娘当时会说些什么,无意中竟然吸入一丝丝的香甜味。四处嗅了嗅,一把掀起坐垫,却见坐垫下放着一枚玫瑰红的扁圆石头。

沫儿一阵激动,叫道:“文清你快过来。”

文清道:“这是那晚我在停尸房捡到的那块冰香玉石,婉娘一直带着,难道……”两人对视一眼,心下更加忐忑。

沫儿故作轻松道:“不用担心,以她的本事,一定不会出事的。”说到“出事”两个字,声音竟然抖了起来。

文清坚定地点了点头,沉声道:“要赶快找到她才行。这石头她宝贝得很,总是贴身带着,今晚怎么会丢在了垫子下?”伸手去拿石块。

沫儿突然想起什么叫道:“别动!”推开文清的手,迟疑道:“我想这是她故意留下的线索。”

这块冰香玉呈椭圆形,但并不对称,一头圆些,一头较尖,斜斜摆放在椅子正中。沫儿蹲下,顺着较尖的一头望过去,视线正好落在右侧放在檀木搁架下方角落里的一尊观音菩萨像上。

这尊菩萨却是瓷的,仅一尺来高,做工粗糙,尤其是五官,寥寥几笔,嘴唇殷红,眼神阴冷,无一丝祥和之态,同搁架上其他摆件相比,倒像是一个做坏了的淘汰品。文清绕着看了半晌,又抱起来摇晃了一番,皱眉道:“没什么蹊跷。”

沫儿有些焦躁,道:“婉娘绝不会无缘无故把冰香玉放在这里,我再想想。”转身走回椅子,单眼瞄着。

文清不甘心地看了又看,道:“这个一定是烧坏了的,你瞧着这手指,乱指一气。”说完意识到了什么,顺着观音的手指向左上方看去,沫儿早就叫了出来:“上面!”

观音像所指的,是搁架上方一个直径尺余的双龙琉璃大盅。

文清搬了椅子来,爬上去看。这个琉璃盅上盘着两条晶莹剔透的红色飞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龙头分别高高扬起,一个衔着一朵祥云,一个吐出一股清泉,十分自然地形成双耳,整个大盅美轮美奂,浑然天成。

沫儿叫道:“你扭动一下,看是不是开关?”文清用力左右扭动,大盅却纹丝不动,沮丧道:“没反应。”

沫儿也挤上椅子,口里道:“难道找错了?”伸着脖子朝盅内看去。盅内呈花棱状,光线折射下更显流光溢彩,正中一条二指长的缝隙。沫儿伸手进去又按又摸,缝隙却无任何异动。

文清探过头来仔细看了,道:“这不是直上直下的,上面宽,内的样子,便踮起脚尖猛然一跳,椅子本来不大,站了两个半大小子,两人你挤我我站立不稳,一起跌了下来。

沫儿的屁股重重地墩在地上,脑袋反而清醒了,道:“是个卡槽吧?”四处看了看,却难以找到合适的片状东西,无意中闻到冰香玉传来的脉脉香味,一骨碌爬起来摆好椅子让文清扶着,自己站上去,将冰香玉较尖的一头摸索着放入了缝隙中。巧得很,冰香玉和卡槽竟然结合得严丝合缝,宛如量身定做的一半。

沫儿一阵激动,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轻轻试着扭动。谁知不仅扭不动,连冰香玉也拔不出来了。文清也跳上来,费尽力气也是同样结果,两人沮丧不已。

文清道:“算了,这个冰香玉不要了,我们赶紧找其他地方去。”

沫儿哭丧着一张脸,道:“去蒸房吧。”正要走开,突然听到轻微一声响动,屋中两个高脚灯台上的红色灯罩瞬间变成了白色,墙上的几盏犀角灯闪了几闪,同时熄灭,冒出几缕带着果香的白烟,搁架连同墙壁缓缓向两边退开,露出一条仅供一人进出的缝隙来。

沫儿一动也不敢动,盯着阴恻恻的白色灯笼发愣。白灯笼上面隐隐的花纹,同那晚在停尸房见到的一模一样。文清一拧鼻子,斩钉截铁道:“走!”

沫儿醒过神来,拉起披风同文清披上,侧着身子进入缝隙。

这是一条方砖砌成的拱形通道,狭窄幽长,墙壁上每隔十米左右点着一盏小油灯。行了百余米,前面骤然明亮起来,一个装饰温馨的房间出现在面前。

房间极大,布置得灵巧精致,粉色帐幔,葱绿色被褥,墙壁上的手工小鹿,床脚下翠绿色的绣花鞋,以及梳妆台上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镜匣妆奁,无一不显示出这是一间女子的闺房。

沫儿小心地看了看,刚才的通道出口旁边,有一面一人来高的铜镜,看来平时便用铜镜掩住洞口。房间的正门却在对面,隐约有一丝响动。

两人裹好披风,慢慢走了出去。这是一个小院落,四周是高大的墙壁,对面一间简易的石屋。院落里面种植着大片花草,只是如今深冬,花朵枯萎,枝干萧瑟,东倒西歪地纠结在一起。文清俯身拉起一棵,悄声道:“大丽花!”

对面的石屋发出白森森的光,镇魂的灯笼微微颤动,只听一个娇俏的声音道:“李公子感觉好了一些没?”

沫儿掐了掐文清的手臂,示意小心,两人猫着腰来到石屋的窗前。

安小姐阿萝穿着水绿色襦裙,草青色披帛,微微垂着脖颈站在婉娘身前,满脸柔媚之色。婉娘好好地坐在椅子上,脸上带着一抹笑意。

文清和沫儿放了心,这才留心打量石屋内的景象,这一看,差点连晚饭都呕了出来。

婉娘身后,一道厚重的石梁上面吊着七具尸体,有的已经风干,从散开的裤脚露出黑褐色的皮肤;有的却尚新鲜,手脚呈现僵直的死灰色,但诡异的是,这些尸体全面都没有脸,脸部从下巴到额头被整齐地剥去了皮,剩下红色的肌肉组织,龇着森森的白牙。旁边靠墙停放着一个四角有轮的木台,上面一片血污,已经分不清纹理,墙壁上还挂有刮刀、剔刀等一系列工具,好几种沫儿甚至从没见过。

沫儿惊惧之余,心里一阵窃喜。从衣着来看,两具新鲜的尸体一男一女,定是前些日停尸房丢失的尸体,到时只要带领官府人来搜查,即可洗清闻香榭声誉。

只是地上还躺着一个人,正是去闻香榭购置半边娇的朱公子,却不知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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