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博士的声音像一根冰锥,扎穿了舰桥里每个人摇摇欲坠的神经。
林振华准备按下“薪火”协议的手,就那么僵在半空中。
时间仿佛凝固了。
那三艘月球大小的怪物静静悬浮在窗外,无声地宣告着死亡。而他们准备用生命去守护的故乡,却在背后递出了刀子,邀请刽子手共赴盛宴。
“我……我操……”王总工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往外挤,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陈博士没有回答。她只是瘫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双眼空洞地看着自己的屏幕。那上面,来自地球的,曾经混乱的亿万道信号,此刻汇成了一股纯粹、统一、甚至带着某种神圣感的洪流,毫不掩饰地向着“追捕者”的方向广播。
那不是求救。
那是……祈祷。
“薪火协议……还有意义吗?”赵院士喃喃自语,他摘下眼镜,用力揉着眉心,仿佛想把这个荒诞的现实从脑子里揉出去,“我们把自己烧成灰,把警告送回去……结果,家里人正开门扫地,准备迎接贵客?”
“噗嗤。”
王总工突然笑了一声,那笑声干涩、刺耳,比哭还难听。
他猛地站直身体,指着杜宇泽的隔离舱,咆哮起来:“你!你他妈说句话啊!杜宇泽!你不是能算吗?你算算这他妈的算怎么回事!我们成了什么?小丑吗?!一场宇宙级笑话里,跳得最起劲的那个小丑?!”
怒吼在狭小的舰桥里回荡,撞在龟裂的墙壁上,再弹回来,砸进每个人的心里。
杜宇ZE的合唱声,在所有人的怒火、绝望和迷茫中,冰冷地响起。
“这不是背叛。”
“这是……飞升。”
王总工愣住了。
“‘次元晶体’的规则熵同化,进入了最后阶段。”合唱声不带任何感情地解释着,“地球的集体潜意识,被重写了。它们不再认为‘追捕者’是毁灭,而是将其视为一种……终极的秩序,一种摆脱碳基生命混乱与痛苦的唯一途径。”
“它们认为,被‘清除’,就是净化。就是融入更高级的真实。”
“所以,它们不是在求死。它们是在……追求新生。”
舰桥里,针落可闻。
这个解释,比“背叛”本身,更让人遍体生寒。你的故乡没有背叛你,它只是觉得你太低级,跟不上它追求进步的脚步了。
就在这时,主屏幕上的三艘巨型战舰,动了。
它们表面的液态暗影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剧烈翻滚,仿佛在回应那遥远的呼唤。一股股更加深邃、更加纯粹的黑暗从“虚空之环”的方向被抽取过来,灌入它们的体内。
它们的轮廓,变得更加凝实,更加清晰。
“警报!敌方单位能量层级……正在指数级攀升!”赵院士的尖叫声撕裂了死寂,“它们的规则结构……正在向着一种……绝对稳定的形态演变!‘盘古’无法解析!”
“它们在……‘加冕’。”杜宇泽的合唱声为这恐怖的景象,下达了最终定义,“地球的呼唤,成为了它们的‘圣歌’,正在将它们,从单纯的‘清除程序’,提升为……‘神’。”
“我不管它是什么狗屁神!”林振华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响起。
他收回了那只僵在半空的手,猛地转身,双眼血红地盯着杜宇泽的隔离舱。
“我只问你一句话。”
“还有没有办法?”
“‘薪火’已经没用。正面硬抗,是拿鸡蛋碰石头。”
“现在,地球自己成了敌人的啦啦队。我们,鲲鹏号,还剩下什么?”
林振华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拷问这艘船,拷问每一个船员,拷问他自己。他们一路浴血,从地球杀到宇宙的边界,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们……”杜宇泽的合唱声,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停顿。
“我们是‘变量’。”
那双星云构成的眼睛,似乎同时看到了正在“加冕”的“追捕者”,和正在“祈祷”的地球。
“对于地球而言,我们是拒绝‘飞升’的异端。”
“对于‘追捕者’而言,我们是无法被‘清除’程序定义的‘错误代码’。”
“我们,是双方都不理解的,唯一的混乱。”
王总工猛地抬起头,他那被无数数据流和疯狂念头塞满的脑子里,仿佛捕捉到了一点什么。
“你的意思是……”
“我们不能再送‘警告’了。”杜宇泽的合唱声,恢复了那种手术刀般的冰冷,“警告,对于一个狂信徒是没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