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不敢说自己工作和生活中所遇到的人能代表大多数,但他们的确不会如此直白而无法自控地展露情绪,即便是曾经被β嘲笑“太好懂”、韩叙评价“人如其名”的简单自己。偶尔为之也多是表演,部门会议开到一半同事端着蛋糕进门,捂脸先于真实的羞赧,微笑早过真实的喜悦。
至于他用昨晚谈天的深度来据理力争,就更是纯真了。在社会中浸染过的普通人,视力会退化的,向外看不到远方,向内看不到自我,但没人会责怪他们,在生命力流失的年纪里,能留着力气搂紧身边最紧密的一切,就足够了不起了。
当然,还有一个隐秘的理由——被卡缪和薇罗尼卡起哄的时候,她想起了学生时代。那时候好朋友们就是这样对她和韩叙起哄的,校园里才有这样的尊贵待遇,她发现自己竟然很怀念。
“不管你信不信,”男孩绷紧了脸,“我和你是同龄人。但我承认,我一直没离开校园,也没怎么回过国,偶尔在网上和过去的同学聊天,觉得自己落后又脱节。”
“没离开校园也挺好的,学校是保鲜层,你的青春比别人长,”简单算了一下,“二十六岁,在读博士?”
“嗯,修人类学和社会学。”勇者点头。
简单忍不住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后脑勺:“真是个厉害的弟弟。”
他迅速奓毛了:“谁是你弟弟?!”
“小我五岁还不是弟弟吗?换算过来的话,我都是大学生了,你还在上中学。”
勇者突然转过头,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死盯着她。
至于吗?简单心里有点儿发毛,不知道喊声“弟弟”哪里就那么大罪过了,甚至开始反省是不是不应该随意摸他的头,听说很多博士生对头发非常介意,掉一根都要死要活的……
男孩低着头,目光都失焦了,简单渐渐觉得事情不简单,她收敛了戏谑的态度。
“我哪句话哪个动作让你特别生气,你告诉我,这样我以后才不会在同一件事情上惹到你第二次,”她柔声说,“不喜欢我喊你‘弟弟’,那我就不喊了。”
过了好一会儿,勇者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事。我自己静一静。”
简单干脆利落地点头答应。勇者犹犹豫豫地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过头,仿佛耗费了莫大的勇气,终于憋出一个问题。
“你结婚了吗?”
哪儿跟哪儿呀,简单摇摇头。
“好。好。”勇者一下子就灿烂了,好像这样就满足了,不敢更多地打扰她似的,蹦跳着追赶卡缪他们去了。
舒克?
简单呆住了。虽然醉眼蒙眬间看到的高大男人和头发飘逸的卡通少年没有半分相似,记忆中的模糊片段还是和眼前的背影重叠在了一起。
但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舒克和她是同年级的校友,怎么可能小她五岁。
前往达哈路奈需要从地势高的戈壁穿过水网密布的达哈拉湿原,比先前曲折复杂得多。一路上勇者看地图,薇罗尼卡找宝箱,卡缪寻觅隐藏的箭靶,越来越有团队的默契。
简单主动帮卡缪留心箭靶,聊天中自然地提起了游艇。卡缪于是热情介绍他那些搞远洋帆船比赛的朋友,拉拉杂杂聊到了钓鱼、封渔和开海。简单于是知道了,卡缪住在北方的海滨城市,以帆船运动见长。然而正当她想进一步确定那个城市的名称时,卡缪却自报家门:“克雷莫兰国,罗德赛塔西亚西北方的海上,维京人的洞穴。”
简单:“……”
湿地被群山和远古森林环抱,光线昏暗,地表覆盖着浮萍,很容易踩空跌入暗流,于是工匠们建造了层次错落的木栈道,帮助旅人从空中穿越险境。
当然,他们是拯救世界的勇士,走寻常路是没办法收获所有宝箱的,薇罗尼卡眼尖地发现瀑布下的浅滩上摆着一只红色宝箱,勇者四处寻觅去那边的方法,注意到了幽暗角落里几只发出点点金光的怪物——戴着铁甲头盔的小矮人骑在巨大的蜜蜂上低空飞行。
“这种发光的怪物一般都能骑,把他们打下来,我们骑着蜜蜂飞下去。”勇者说。
施维亚不改本色:“一个破宝箱,要不算了吧。”
施维亚:“想要什么靠自己努力不好吗?别总想着不劳而获。”
施维亚:“这么原始的森林里怎么可能冒出一个红彤彤的大宝箱,要不是碰瓷儿,我跟你姓。”
施维亚:“别打了!人家小侏儒骑得好好的,你们讲不讲理啊?这跟抢外卖员的电动车有区别吗?不要脸!”
施维亚:“反正我不骑。”
“你摸摸,脑袋上毛茸茸的,很可爱的,”薇罗尼卡牵着一只蜜蜂走过去,不由分说将缰绳塞进已经呆滞的施维亚手里握紧,“试试嘛。”薇罗尼卡话音未落,施维亚连着倒退几步,不小心一脚踩空,仰面跌下了高台!
然后把蜜蜂也给拽了下去。
四人眼睁睁看着他跌入几十米下一片迷蒙的水雾中……片刻的安静后,一个骑着蜜蜂的身影晃晃悠悠从大雾中升起,朝着宝箱飞了过去。
薇罗尼卡原本差点儿吓哭了,现在终于放下心来,和大家一起骑上小蜜蜂飞下高台。伴着嗡嗡振翅声和瀑布的轰鸣声,简单缓缓穿过云雾,回头看见一路发光的金色轨迹。
勇者飞在她右前方,兴奋得两眼发光,相比大呼小叫的卡缪和薇罗尼卡还算稳重,但很快就经受不住他们的怂恿,试着双手放开缰绳,高举在空中,和他们一起大喊:“Ithekgoftheworld!(我是世界之王!)”
幼稚,一会儿沮丧一会儿开心的。简单哭笑不得,突然被他抓住了手,紧紧抓住。
“你也把手张开呀!”
他眼睛里有光,简单被蛊惑了,和他十指相扣,高举着,迎着罗德赛塔西亚温柔的风。
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刻。
直到降落在草地上,简单提醒勇者“你一直拉着,我没办法从蜜蜂上下来”,他才如梦初醒,连忙松手,站到一旁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几秒钟后又跑到水潭边,装模作样地仰起头欣赏瀑布,被水花溅得头脸湿透也不肯离开。
简单心中一软。她走过去,轻轻拉住了他的手。
“现在可以牵了。”她说。
他头发湿漉漉的,眼睛也湿漉漉的,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用力回握她。简单本来只是抱着一丝善念,想逗逗他让他开心,却反被他深深打动了。被爱的人只要给予点滴回应,爱人心里就倾盆大雨,她以前并不知道自己竟然拥有这样生杀予夺的本事,此刻大权在握,竟觉得烫手。
薇罗尼卡向施维亚不好意思地道歉,本以为施维亚会破口大骂,他却只是摇摇头,说自己没事。
勇者不肯撒开简单的手,表演单手开宝箱,从里面拿出了五个保龄球大小的半透明宝珠。卡缪问他是什么,他说,是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锻造材料。
“其实没什么用,”他用很轻的声音对简单说,“但是绝对不能让施维亚知道,否则他会像宰蝎子一样宰了我们。”
“会吗?”简单示意他回头看施维亚。他们都从蜜蜂上跳下来了,只有施维亚还骑在上面,趁他们开宝箱的空当四处游**,偷偷爱惜地抚摸着蜜蜂的小脑瓜。
蜜蜂的飞行高度很低,刚才向峡谷俯冲十分快意,返回高处却只能老老实实顺着台阶爬。终于穿出密林,重回灿烂的阳光下,他们来到了港口城市的城门前。
大家都从蜜蜂上跳下来,施维亚依然稳稳地坐在上面。
施维亚面无表情:“我不下来。”
施维亚:“就不能骑着进去吗?我看它长得跟马很像啊。”
施维亚:“这里的人瞎矫情什么,骑蜜蜂进城怎么了?蝎子二十米长他们不介意,牛会报天气预报他们不介意,骑蜜蜂他们介意什么?我就骑。”
卡缪想去劝劝她,正要伸手去牵蜜蜂的缰绳,施维亚突然一脸杀气道:“谁也不能碰我的蜜蜂。”
简单叹气。果然是她。
怕虫子,不让别人碰自己的车,爱帅哥,自称“钱夫人”……如果这几位伙伴都与简单有关,那么她只认识一个同时拥有以上特征的人,虽然只认识了一天。
“钟楚红,”简单看着施维亚的眼睛说道,“张曼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