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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永恒之阶·鲁渊梦烬(2/2)

“那便够了。”杨黛儿轻笑。

她取出一枚铜环,置于案上——正是柳珞秋曾见她自少年尸身取下的那枚。

“我来赎一场梦。”她说,“一场属于柳珞秋的梦。”梦行人怔住。

他虽已非那人,胸口却骤然一疼——恍若某个被遗忘的自我,正在门外叩击。

“以何为价?”他问。

杨黛儿摇首:“我以‘生’为偿。”

她的声音平静,却似自深井传来。

“我早已死过一次,如今仅余残影。若你能抄下我的梦,我或可暂返人世。”梦行人垂眸,凝视那枚铜环。环上刻着极细的字纹——正是他昔日亲手抄录的律文,出自前朝典册。

他终于明了,那夜焚毁的不仅是城,亦是记忆的根源。

梦行人铺纸,提笔。

杨黛儿阖目。她的影子在灯下缓缓散逸,如一朵被风撕碎的花。

墨香与雾气交融,纸面浮出一座未毁的鲁渊——街巷灯火通明,鼓声回荡,孩童追逐纸鸢。

她在梦中行走,轻唤一个名字:

“柳珞秋。”

梦行人笔锋一顿。

雾气骤然翻涌,纸页如被狂风掀起,墨迹化作血丝。

杨黛儿的身影渐趋透明。

她睁开眼,轻声道:

“我所寻的,并非梦……而是你自己。”

梦行人伸手,却只触及一缕寒雾。

她化作尘烟,飘向门外微露的晨光。

那一刻,尘市的雾,倏然散开一线。

一线久违的光,自门隙渗入,落于梦行人指间。

竹笔已折,墨迹早涸,皮纸空寂如初生。

他听见风声穿过废墟,呜咽如诉。

门外天地依旧荒芜——可那一缕微光,竟照亮了他脚边的名:

柳珞秋。

他低声念出,心如死灰复燃,倏然一亮。

尘市的灯再度燃起,雾气重新合拢。

梦行人收拢皮卷,轻语如叹:

“若梦能行,尘亦可生。”

他转身,提笔,为下一位来客续写梦境。

夜色复沉。

尘市的钟鸣三响,每一声,皆如敲在梦行人骨上。

他搁下竹笔,凝望那扇门。门后雾海深沉,似有微光在呼吸。

每逢第三声钟响,尘市中便有人“归灰”——此乃梦契终结之兆。得偿所愿的梦主,将在沉睡中化作飞尘,随风而逝。

梦行人虽已见惯,胸中仍难平静。

他记得第一百位梦主“归灰”那夜,落灰竟在案上拼出二字:鲁渊。

那是他未能遗忘的名。

今夜的归灰者,是个小女孩。

她来时怀抱一盏破灯,欲换“再见娘亲一面”的梦。

梦行人落笔成契,她便卧于门下。梦成刹那,灯灭灰起。

他望着那团轻灰,心中空茫。

忽有一阵风过,灰尘未散,反凝作人形。

一道朦胧的影——依稀是那女孩,却双目紧闭,唇间吐出残破的字句:

“梦……行……人……”

声若游丝,却直刺骨髓。

梦行人心中一悸,伸手欲触,却被一股寒气逼退。

李青权自暗影中走出,面色凝重。

“你抄得太深了。”他道,“她梦中,不该有你的名。”梦行人怔然:“我未曾——”

“梦自有觉。你若久抄人梦,终有一日……梦亦抄你。”此后数夜,梦行人再难成眠。

每至合眼,便见自己坐于案前,抄写一卷无终的文书——字字皆出他手,却又非他所书。

每一墨迹皆如活物,挣扎、低语、化影成形。

他欲停笔,手腕却不由己。

梦中有人对他言:

“你所写,非仅他人之梦。你在补全那卷焚毁的生死簿。”“尘市之门,本是殿门残影。”

“而你——是那失却本名的书吏。”

梦行人骤然惊醒,冷汗浸衣。案头皮卷竟自行展开,现出一行新字——柳珞秋,抄至梦之尽。

墨迹未干,如血垂滴。

他寻至李青权处。

老人独坐废井边,指节嶙峋,正将碎骨碾作齑粉。

“尘市……究竟是什么?”梦行人问。

李青权长叹:“鲁渊虽死,怨未散,梦未绝。尘市便生于梦与灰的罅隙间。你书写梦境,便是为它续命。”“那杨黛儿呢?”

“她是第一个踏入此门之人。身虽焚于火,却怀未竟之梦,故能徘徊两界。她所寻的‘柳珞秋’,正是你。”梦行人默立良久,声线微颤:

“若我……停笔?”

李青权缓缓摇首。

“尘市之梦需人书写。笔止,则市崩。届时,所有梦与灰……皆归于无。”门外风声渐厉,灰烬如潮翻涌。

尘市的灯火次第熄灭,地面绽开细密裂痕。梦行人仿佛听见无数呼唤自裂隙传来——皆是他曾书写的梦主。

他归于案前,竹笔悬于纸上。

卷末空白微微颤动,似在等待终章。

他轻叹,落笔书写:

>“梦有尽,尘无归。若此身为灰,愿以梦封门。”墨迹蜿蜒,纸页燃起无声烈焰。

火光中,杨黛儿自雾中走来。

她含笑伸手。

“你终于醒了。”

烈焰将二人的身影温柔吞噬。

晨光如薄釉,缓缓涂抹在废墟的轮廓上。

那扇门依然立着,门扉微启,仿佛刚有人离去,又似在等待谁来。

风过时,卷起一层细灰。灰烬中有点点莹光浮沉,不是火星,倒像是沉睡的梦终于睁开了眼。

有人看见断墙下生了新芽。

有人听见风里有笔声——不是书写,是抚摸纸张的轻响,像在安抚旧梦的褶皱。

雾来时,门内会流出细碎的光斑,落在干涸的墨迹上,竟开出半透明的花。花瓣里裹着未写完的字:一个“柳”,一个“杨”,还有半片未成形的“秋”.

某个黎明,孩童在门下拾到一枚铜环。

环上没有锈,只有温润的光。他把它贴在耳边——听见了遥远的鼓声,街市的喧哗,还有一个女子清凌的笑。

他把铜环套在手腕上,跑向了雾起的方向。

而门,始终保持着那样的开合。

不增一寸,不减一分。

仿佛所有的结束都是开始,

所有的遗忘都是记得的另一种形态。

如今经过废墟的人会说:

那里的灰是暖的。

那里的风会识字。

那里的门后,永远有一个位置,

留给尚未写完的,

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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