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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忽然一朵花先开(2/2)

一样月色照九洲,几家欢乐几家愁。近期意迟巷、篪儿街的将相公卿和达官显贵们,既有沦为笑谈的,也有一开始还在看热闹的,结果很快就自己成为热闹的,落难遭灾的,总是四处奔走,想要托关系请人帮忙求情,让洪霁和北衙适当抬抬手,抑或是最好递句话给到国师府……只是谁敢接茬?

唯独那些一向清廉为官的,倒是有了个不大不小的意外之喜,至少能够睡个安稳觉。

意迟巷袁家,大骊王朝最顶尖的豪门之一。之所以有个“之一”,只因为这条街上还有个上柱国曹氏。流水的文臣武将,铁打的袁曹两姓。

家主袁崇,已经主掌都察院多年,简单来说,大骊朝的言官,半数的朝野“清流窝”,姓袁。

只因为都察院毕竟不如关老爷子的吏部那么显要,再加上袁崇这么多年来有意无意的沉默寡言,才让一座原本人人视若龙潭虎穴的都察院,好像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今天在这位老人的简朴书房内,开了一场人数不多的家族议事。

原因很简单,明天国师府有两场议事,袁氏家族内部刚好有两个人需要分别参加一场。

这两场议事极为隐蔽,几乎没有透露出任何风声,国师府那边,别说是明确的议题,就是为什么会找他们两拨人,都需要他们去猜。就像一张考卷,只有进了考场才知道考题是什么。

但是任何一个富贵绵延的头等世族,最擅长的,就是猜题和押题。

袁崇说道:“不必等袁化境了,他是山上人,未必肯来趟浑水。你们都说说看自己的想法。”

袁纪皱眉,率先开口说道:“是要在两京和地方之间,展开一场大规模的官员对调?”

袁纪,容貌儒雅,气态端肃,国子监司业。他是袁崇的嫡长子,精通训诂,可谓著作等身,尚未五十的年纪,就已经是大骊朝小学、金石、目录学的泰斗人物,与礼部赵尚书并列誉为大骊朝的文坛祭酒。便是袁氏家族最重要的客卿、愚庐先生这样的鸿学硕儒,也要时常书信往来,跟晚辈袁纪请教某些生僻章句的出处。

现任洪州刺史袁正定,他跟巡狩使裴懋、陪都重臣魏礼、韦谅一样参加了那场早朝。

还有两位俱是做到了封疆大吏的佳婿,处州刺史吴鸢,禺州将军曹戊,他们都是迎娶了袁氏嫡女。

吴鸢转头笑道:“曹戊,明天就要见到陈国师了,紧张不紧张?”

本名许茂的曹戊,这个手背满是疤痕的实权武将,对于连襟的调侃,显得有些无动于衷。

不同于曹戊明天就要参加巳正二刻的国师府议事,吴鸢不在受邀之列。

而袁正定的那场议事,就要更早一点,国师府定在了辰时初刻。

吴鸢自讨个没趣,给自己剥了一颗仙家柑橘,细嚼慢咽起来。

屋内最年轻的人物,是一对兄妹,袁宬,字子美。被爷爷取名为“宬”,袁宬显然是被寄予厚望的。妹妹许谧,她这些年都是跟随愚庐先生在那山中书斋治学,先前老莺湖风波,她就是看客。兄妹的母亲都是袁氏庶出,他们父亲却是清风城许氏夫妇的嫡子。

袁宬对于金榜题名是志在必得,科举功名唾手可得。去岁入冬,陆陆续续的,全国举子就开始汇聚在京城,按时参加被誉为是春闱的会试,但是在去年末,大骊皇帝就下了一道圣旨,来年的会试,推迟到与秋闱乡试差不多的时候。

当时朝野上下议论纷纷,都不清楚为何朝廷要如此作为。好在朝廷体恤举子,专门拨下一笔费用给礼部,用各种名义送到举子手中,家境好的,本就无所谓在京城多待半年光阴,那些囊中羞涩的士子,却是如释重负,他们一番精打细算过后,惊喜发现还有一点盈余,能够多买几本善本,若是那类不在意校雠、版本的闲杂书籍,由于近期京城数家书坊都在售卖“一折八扣书”,买它个满满当当一箱子都没问题。

袁宬因为才情、家世兼备的缘故,几乎是大骊文坛认定的一甲三名,好像袁宬参加会试、殿试就只是过个场而已,其实袁宬为此也很烦恼,他担心这些风评,不知哪天就落入了国师府某人的耳朵,毕竟这个“某人”,就是板上钉钉的本届会试主考官。那么袁宬最终有无资格成为一位“天子门生”,就要先过这一关。袁宬是半个清风城人氏,而那人与正阳山、清风城的关系如何,一洲皆知。

许谧亲眼见证过那场老莺湖风波,她以前还会沾沾自喜几分,老邻居曹氏,他们除了出了个巡狩使的曹枰,让袁氏自愧不如,但是其余的,总归是方方面面都不如袁氏。两家人在朝堂在地方,暗中较劲掰手腕很多年了。

先生洪崇本返回山中书斋之前,她问了个大逆不道的问题,“烈火烹油似的家族风光,不怕吗?”

洪崇本兜里揣着一笔与袁氏赊欠而来的买山钱,听到学生的这个问题,老人也是倍感无奈,没有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言语,只是让许谧做好自己,争取学业修道两不误。

近期两条街巷都已经有点风声鹤唳的意味,对各自家族的年轻人约束极严,不许外出交游,不许私自宴客,尤其不许在外过夜,当然也有一些娇生惯养了二三十年、拎不清事态轻重的货色,哄是哄不回来的,骂不管用,狠狠揍一顿就老实了。所以这拨早就被家族养废了的年轻人,几乎都是被强行拖拽回家的。

袁正定沉默许久,揉了揉眉心,说道:“最关键的一件事,还是陈国师对双方的整体看法,是好是坏。”

到了袁正定这个岁数和位置,想要再往上走,看似还能斗智斗勇斗力斗狠,但是真正拼的,其实就是“命”了。

而作为家主和长辈的袁崇又不太一样,老人除了谥号和身后名,早就别无可求,那就只能往下看了,看年轻一辈的出息。

袁正定自然是意迟巷年轻一辈当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之一。当年外放地方,先担任槐黄县县令,升任青瓷郡太守,再成为洪州刺史,一步一个脚印,可谓仕途顺遂,属于最正统的升迁路径。反观曹耕心,担任龙泉窑务督造官,却是比较特殊。此外关翳然刚刚就任莒州刺史,也算“厚积薄发”了。还有篪儿街的刘洵美,他们这拨“年轻人”,属于从小到大就会被长辈拿来攀比。

曹戊看了眼袁正定,不得不说,袁氏子弟都是当之无愧的气度风雅美男子。洪州是大骊朝当之无愧的大州,而且太后娘娘就是豫章郡人氏,前不久朝廷设置了豫章郡采伐院,而洪州治所就在豫章郡。

吴鸢吃过了柑橘,又拈起一块果脯,作为骊珠洞天历史上的第一任县令,他既是上柱国袁氏的女婿,还是国师崔瀺的学生,双重身份,等同于拥有两张官场护身符,偏偏在那槐黄县城任上,沦为官场笑柄,只能灰溜溜离开,在中岳地界一个小郡“高就”,名义上是升迁了,实则是坐了多年的冷板凳。

所以当年由袁正定接任县令,官场上有些说法,是帮忙擦屁股去的。

当然,吴鸢最终能够返回处州,而且还当上了刺史,算是杀了一记很漂亮的官场回马枪。

曹戊始终沉默,这次进京,就只是带了几样禺州的土特产。

其实上次相约于披云山的礼制司衙署,曹戊假公济私,与当时还不是大骊国师的陈山主,喝了一杯茶,算是叙旧。

屋内气氛略显凝重,但是没有谁觉得适合说些故作轻松的言语。

终于还是袁崇缓缓问道:“你们都说说看,国师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所以听到这个问题,袁正定瞬间就头皮发麻,父亲是一个极有主见、且远见的人,要知道父亲才是那个与陈国师相处次数最多的那个人!

袁正定稳了稳心神,说道:“谋而后动,算无遗策。”

吴鸢小心翼翼字斟句酌,说道:“大事之上极有定力,很擅长处理一团乱麻的局面。如果用下棋打比方,哪怕陈平安棋力弱于对手,可以少输,但只要棋力高过对手,他就一定不会输。”

曹戊的看法最为言简意赅,就一个字,“狠。”

袁纪自嘲道:“可能是因为我不像个官的缘故,我对陈国师的观感,跟你们都不太一样,我觉得他的所作所为,藏有一份私心,他根本无所谓大骊官员怎么看他,他只在意大骊百姓怎么看待曾经的两个人,只在意那两个人如何看待今天的他。”

例如属于旧卢氏疆域的两州,原本赋税极重,但是突然有所调整,从五十年缩减为成了三十年。更早之前,山水神灵的察计年限,也从十年一届延长为三十年,类似方案,推行得无比顺畅……这就是出身同一文脉的师兄弟、先后担任大骊国师的好处了。好像绝无新官上任、就要一味推倒前任制定国策的半点嫌疑。

不知不觉的,即便中土文庙,甚至是文圣一脉本身没有说什么。

只是因为陈平安担任大骊国师的缘故,绣虎崔瀺,就自然而然恢复了文圣一脉首徒的身份,水到渠成,理所当然,毋庸置疑。

袁化境站在门口片刻,看了眼之前自己一向不太看得起的袁纪,点点头,附和一句,“我的看法,差不多就是袁纪说的这个意思。至于明天意迟巷袁氏在内所有门阀大族、朝廷高官,是荣是辱,不在于你们明天在国师府跟他聊了什么,就像到了月底,账房先生把长工短工们都喊过去,聚在一张桌子旁边,欠钱的还钱,出力的拿钱,只是‘结账’而已。”

————

礼部侍郎董湖近期都在“故意刁难”长春宫修士,商讨如何挽留那些滞留于大骊境内“归心似箭”的农家修士,既有别洲的,也有宝瓶洲南边的。这种事情,本该是大骊户部的分内事,但既然是陈国师安排给他的公务,董湖也不介意让户部见识见识自己的经济之学……天蒙蒙亮,忙碌到三更半夜的董湖准时醒来,穿戴整齐、洗漱完毕之后,老人着急忙慌出了门,等到管事提醒,老侍郎这才临时记起陛下近期不在京城,今日没有朝会。也好也好,睡个回笼觉去。

巷口来了个年轻容貌的陌生人,赵端明立即撤掉障眼法,问道:“请止步。”

是个背箱的年轻人,衣服朴素,就像个穿街走巷的货郎。

那人笑着自我介绍道:“我叫张直,是个包袱斋,来这边找陈先生商量事情。”

赵端明假装没听明白对方说的“陈先生”,说道:“我只负责拦阻无关人等进入巷子,不是门房,也不会帮忙通禀。你要见谁找谁,都是你的自由,但是只能耐心等着,至于见不见得着,反正我说了不作数。”

张直点头笑道:“明白了。”

赵端明内心惴惴,既胆大包天又能扛事的师父不在,少年到底不踏实,生怕拦了不该拦的“上边”和“天边”这两类人物。

“上边”,是说文庙墙壁上边的塑像或是挂像,“天边”,则是说远在天边、本该与他们师徒无交集的山巅大修士。

见那自称是包袱斋的年轻人气度温和,不像什么不知轻重的歹人,反而更像是每年到自己家族门口递交名帖等候接见的清流文官,若能进门,神色自若,毫不怯场,不能进,也不会垂头丧气。赵端明一来闲来无事,再者对那“包袱斋”有所耳闻,就与张直聊了些关于包袱斋的内幕,对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得风趣,赵端明差点一个没忍住,想要询问对方成为包袱斋有哪些要求。

刹那之间,顺着张直的视线,赵端明立即转头望去,果然看到了国师走在小巷的身影。

陈平安不急不缓走到巷口这边,打趣道:“再这么聊下去,就要连老底都给被张直摸清楚了。”

赵端明挠挠头,感觉自己也没说啥啊。

陈平安望向张直,笑问道:“前辈搁这儿守株待兔呢?怎么不直接去国师府堵门?”

包袱斋祖师爷张直。他曾用一个令人咂舌的山上天价,从陈平安这边买走一张欠条。

张直也不弯弯绕绕,笑道:“我是奔着大渎事务来的,只需要跟陈先生聊几句就走。”

陈平安此刻笼袖站在少年身边,疑惑道:“我好像也不管那一摊事务吧,一直都是崔东山和青萍剑宗在负责。”

张直说道:“陈国师的一两句话,要比桐叶洲云岩国举办一百场祖师堂议事都管用,我思来想去,还是壮着胆子跨洲来到大骊京城,面见陈先生。说不定也能让陈国师省掉些许的心力和稍多的人力物力。”

陈平安笑道:“确实是个‘说不定’。”

张直也没有被这个不太客气的说法给吓退,说道:“我先说了想法,陈国师不妨听听看。”

赵端明难免心中惊讶,怎么感觉陈先生比较陌生了,说话还挺……不留情面的,别说是师父,就是在自己这边,陈先生也从来和和气气的,是小巷内外双方关系半生不熟的缘故?

陈平安说道:“我们边走边聊。”

张直当然没有任何异议,也没有反对的资格。

既然都是爽快人,陈平安也开门见山道:“你当时带吴瘦去青衫渡,说好听点,叫作带了块最合适的敲门砖,说难听点,算不算用心险恶?”

张直竟是全不否认,点头道:“带谁去青萍剑宗,我事先是深思熟虑过的,表面上,负责桐叶洲包袱斋事务的那对夫妻档,他们才是最佳人选,因为他们内心深处就仰慕陈隐官,所以到了青衫渡,哪怕不用说话……或者说最好不说话,就容易赢得类似米裕这些聪明人的好感,但是我觉得还是分量不够,火候不足。吴瘦在宝瓶洲捅出来的篓子,不该由他们在桐叶洲来缝补,意思不大。陈先生心中到底还会存有芥蒂,说不定对张直还会心生反感,认为整座包袱斋行事,一贯投机取巧,不走正道。”

陈平安说道:“继续。”

张直深呼吸一口气,说道:“吴瘦不犯错,我就没有当场纠错的机会。不如此作为,陈先生就很难对包袱斋有所改观。”

陈平安玩味笑道:“张直的包袱斋,有吴瘦这种赚钱本事不小的势利眼,是张直必须要承受的代价。那么吴瘦摊上你这么个城府深沉的头把交椅,差点被人当场出剑剁死在青衫渡,也该是他吴瘦必须付出的代价?”

不等张直说什么,陈平安自顾自点头道:“兵行险着。”

张直听到这个评价,霎时间神色微变。

需知前不久郑居中,吴霜降,陈平安,他们三个共同做成了一桩壮举。

万年之后,再次共斩兵家初祖,甚至直接昭告天下,山巅修士人所皆知。

不知让多少人的希望和谋划彻底落了空,也不知道让多少端小板凳坐等好戏开场的人大感失望。

陈平安转头望向张直,“我只问你一事,如果米裕与吴瘦递剑,我肯定不拦着,你会怎么做?”

张直说道:“必须救他。就当是花钱消灾,包袱斋不惜代价。”

“虽说还是一桩人心上边的买卖。”陈平安笑道,“不过张直还算是以诚待人了。”

张直犹豫了一下,问道:“如果我今天不来找陈先生,包袱斋会是怎样的下场?”

陈平安哑然失笑,“既然是一件在桌上谈拢了的事情,合伙做买卖,无非是做好了一起分钱,做不好就一拍两散,包袱斋还能有什么‘下场’?我如今不过是多出一个大骊国师的身份,别说整座浩然天下,就是在这个最小的宝瓶洲,也只能管管一半地盘的事务。”

张直几次欲言又止,终究不敢直话直说。

陈平安说道:“桐叶洲开凿大渎的收尾事务,和大渎开凿成功之后的新篇,你要是信不过崔东山,就去找我另外一个学生,他叫曹晴朗,刚刚辞官,就在今天,准备乘坐渡船去郓州,他要在一处村塾当教书先生,你可以去京郊缟素渡找他谈,现在去拦路,肯定来得及。”

见张直的脸色有些为难,陈平安说道:“曹晴朗的意见,就是我的看法。说得更直白一点好了,曹晴朗的决定,就是我的论断。

张直点头道:“明白了。”

陈平安以心声问道:“包袱斋有没有偷偷开到青冥天下那边去?”

张直摇摇头,“倒也想,只是有心无力。”

生怕陈平安误会自己藏私,只得解释一句,“我自身境界不够,无法离乡,某些飞升境也未必待见一个满身铜臭的包袱斋。”

陈平安想了想,说道:“有机会的话,你可以接触一下雨龙宗的纳兰彩焕,还有刚刚从飞升城来到这边没多久的董不得。”

张直松了口气,说道:“没问题。”

还好,至少没有适得其反。

路过街边一间尚未开门的铺子,陈平安转头看了眼,缓缓收回视线。

就在张直准备告辞离去的时刻,陈平安停下脚步,突然问了个让张直措手不及的天大问题。

“如果,我是说一种假设,整座人间,天地再无灵气运转的那种末法时代,修道长生变成了一种望梅止渴的事情,一场纸上谈兵,

张直,假设你置身其中,身份地位家底不变,你觉得‘钱’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什么事情?你的认知和事实,会出现怎样的不可避免的偏差?”

张直思量片刻,苦笑道:“陈先生,实不相瞒,我给不出答案。”

陈平安说道:“你不是给不了答案,是不敢给。给不了一个刚刚走出人云亦云楼的人想要的答案。”

摆摆手,陈平安笑道:“算了,也是人之常情,我就不为难前辈了。”

张直说道:“今日之语焉不详也是实情,将来哪天的不吐不快,也烦请陈国师耐心听上一听。”

陈平安笑道:“一言为定。”

张直是一个喜欢徒步的山上人,能不腾云驾雾就绝不御风而游。

在这条街上走出去一段路程,张直转头看去,有些奇怪,年轻国师还站在街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心事。

陈平安只知道曾掖来过京城一趟,但是见没见过“她”,他们见了面又聊了什么,都不清楚,其实陈平安也不想知道。就像崔瀺留给他的某幅画卷,看了开头和过程,不太敢看结尾。

就像看一本反复讲苦难的书,怕结尾是更大的苦难。或是怕一本讲了很多美好的书,结局没有那么美好。

来过一次大骊京城,解开了心结的曾掖,最终还是独自回到了书简湖的道场。

再次离别之前,曾掖专程去找她闲聊。好在她也不会把曾掖误会成登徒子了。

“书上那个当账房的陈先生,一年年过去,时日久了,还会记得苏姑娘么?”

曾掖点头道:“肯定记得。”

她又问道:“会找她吗?”

曾掖说道:“会的。”

她又好奇询问,“见了面,能说什么呢?”

曾掖欲言又止,还是摇头道:“不知道啊。”

少女唉了一声,叹了口气。

曾掖笑道:“陈先生说过不要总是叹气。”

少女哦了一声,她只是心中疑惑,书上有写过这个情节吗,自己可是将那部游记给背得滚瓜烂熟了的,怎么就不记得了呢。

曾掖最后笑道:“陈先生还说了,翻书人不要被一本书困住。”

少年赵端明百无聊赖,有些想念出门远游的师父了。

是刘袈早年的一句无心之语,崔瀺给出的一份意外之喜。

是老聋儿在那条雨后放霁的道路上,送出的一把油纸伞。

是韦胖子在门口硬着头皮挡在少女身前。是青丘狐主临时起意的成人之美,做一回媒人。

是黑衣小姑娘递出去的一把把瓜子。是米裕破境出关的第一眼,就是远处山上的某处宅子。第二眼,就看见了近处跳格子的黑衣小姑娘。

是那座玉圭宗的崭新祖师堂,硕果仅存的几位老人,每逢议事,看着那把空椅子,百感交集,也不知是后悔当年骂多了,还是骂少了。

是当年的学塾门口,教书先生与贫寒少年的一句“道理在书上,做人在书外”。

是后来的村塾教书先生,走山路去学生家里蹭了一顿饭,喝土烧喝了个大醉酩酊。

是至圣先师的一句“好家教”。

是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地方,不同岁月里做着不同的事说着不同的话,它们统称为——“温柔”。

陈平安长久站在原地。

少年鬼使神差地朝巷子外边望去,没来由想起了一句书上的美好的言语。

“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其言也厉。”

只见那位陈先生始终站在原地,身影沐浴在阳光中,远远望去,恍若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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