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进算是御史中的佼佼者呢,其他御史的月课有时候就是一纸废话,崔进可以说是每个月都有新鲜事,本本都有料。因而也算风云人物,打听的不少,至于仰慕的……
“你也想做御史?”
杜宁心道做个屁,他爬到现在这位置,是专门给人鸡蛋里挑骨头的吗?不过面上笑道,“崔御史君子傲骨,常言道见贤思齐,只是仰慕,仰慕。”
说话功夫崔进终于现身了,他扫了眼杜宁。他在外头素来有冷面御史之称,不熟,便不搭理。即便杜宁官位比他高也一个态度,杜宁热脸贴了个冷屁股,自讨没趣。在其他御史注视下,乖乖回到原位,跟着其他官员入朝。
忙了一个早上头晕眼花,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可以吃顿饭了。杜宁领着自己的饭菜左右徘徊,地位高的在里头吹着凉风,吃着小菜,完事还有水果。和杜宁同职位的在廊下排排坐,吃着这顿来之不易的天子赐食,至于崔进之流,就是蹲在台阶吃他的四菜一汤。
杜宁瞧了瞧自己碗里的羊肉,再看崔进那汤,想到早上那群御史说的月课,心生一计。一步一步挪到崔进身边,顶着众人的目光在崔进身边坐了下来。
他屁股刚沾上石板,崔进屁股一抬,往下挪了一阶。形成了一上一下的对比。见此情景,杜宁跟着往下挪,杜宁挪,崔进又跟着挪,最后崔进一屁股坐在地上。同行的御史愤怒了,“员外郎是要仗势欺人吗?”
廊下食是有规矩的,地位低的断然不能越过地位高的,不仅是吃食,还有吃饭的位置也一样。不然那群宰相奋斗个什么劲,不图屋里头的冰鉴雪泡水,图外头太阳大,菜色纯朴?
杜宁捧着手头那碗汤,脸上是和杜若如出一辙的无辜,“我想和崔御史聊聊天。”
聊个头,哪个官员不知道廊下食的规矩,下了班你两个是上酒楼还是青楼,吃山珍海味还是猪食。他们都管不着,可这是在官家眼皮子底下,勾肩搭背的,等着扣工资吧!
作为当事人的崔进不想和杜宁套近乎,他非常客气告知杜宁,“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员外郎有事直接告知下官便是。”
于是杜宁欲言又止,“当年之事,崔御史真的忘了吗?”
还在看戏的其他官员立刻支起耳朵,听起杜宁和崔进的过往。
崔进没反应过来,当年,当什么年。他和杜宁第一次见面,当第几个年。
见崔进这态度,杜宁失落捧起手里的青菜汤,屁股一抬往上坐,“没事,打搅崔御史了。”
这态度,这语气,没事都是有事。
就算接下来杜宁不再找崔进,其他御史还是把注意力放在杜宁身上,有的跑去向崔进打听,崔进对此也很无奈。
“我与他非同一批进士,又是不同籍贯。今天第一次相见,员外郎所说的当年之事,实在不解。”
崔进说不清楚,杜宁那边是含含糊糊,一问就长吁短叹,来句莫要再提。在这种情况下,还没定下月课的御史一合计,先下手为强,与其等其他人把崔御史参了,还不如直接把杜宁参了。
理由不是别的,就是廊下食失礼。
十几个御史参一个人效果是不同的,杜宁下朝之前就被宫人拦下了。说是官家要见他,对比御史们的得意洋洋,杜宁是恨不得手舞足蹈,跑去对崔进说谢谢。
官家留他了,不用遭小侯爷毒手了。
他兴高采烈整好仪容准备向官家诉苦,刚进殿就傻眼了。
就见台阶下站着一人。锦衣华服,无端风流,他扬起嘴角笑道,“员外郎来了。”
杜宁没憋住,当着秦鉴的面问官家,“陛下寻我来,不是为廊下食一事吗?”
上头的官家一知半解,经过身边宫人提醒才知晓中午发生的事。
“御史他们参你了?”
杜宁点头,满心期待着官家将他发落,不想官家干咳两声,“刚递上的折子哪有这么快。”
不是紧急军情,他平时都要拖两天,更别谈御史这类弹劾,能拖则拖。
“我寻你来是问相国寺一事,鉴儿说自己是被冤枉的。”说到这官家笑起来,再温和的语气都敌不过话里的八卦。
“他说员外郎愿意赔礼道歉,赠十件白狐裘。是真是假?”
此话一出杜宁眼前发黑,险些当场晕过去,他恨不得大声朝官家喊,陛下你醒醒,就您发的那点俸禄,都不够买半件白狐裘。
可杜宁他敢吗,在官家和秦鉴的注视下,杜宁颤颤巍巍说了句是。
他原本以为秦鉴会就此放过自己,不想秦鉴微微笑起来,转头对官家说,“这么多我也穿不了,分舅舅一半。”
官家笑呵呵道,“我都这把年纪了,还穿它干嘛。”
秦鉴说,“您不穿没事,可我的心意一定要收下。”
这话舒坦到官家心窝里,笑着说好。那气氛,其乐融融,都快赶上父子情深了,边上宫人也是一脸欣慰。大伙都笑了,杜宁敢不笑吗?他跟着扯了扯嘴角,努力成为其中的一员,秦鉴见了面露惊讶。
“员外郎也替我们高兴吗?我原以为员外郎会心疼钱,毕竟白狐裘价格不菲,又是一口气拿出十件,还不得把员外郎赔的倾家荡产。”
杜宁是笑得比三伏天的毒日还灿烂,“哪儿的话,陛下和殿下感情好,做臣子的高兴还来不及。”
于是秦鉴也笑了,“既然如此,那就把欠条写了吧。对了,舅舅要不要做个证人?”
听到此话杜宁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一个大男人哭得不成样子,见此官家转头训斥秦鉴,“满意了没,闹够了就收手。就你这名声还有什么清誉,人家姑娘没和你拼命都算客气了。”
秦鉴很不乐意,明明名声受损的是他,那女人受过什么伤,眼伤吗?
他碍于官家的面子没朝杜宁发难,只是脸色不佳。明明白白写着回头找你算账。
训完秦鉴,官家又是好声好气,“卿不必介怀,此事由我做主,今日就此一笔勾销。”
“不。”杜宁擦了擦眼泪,“这是喜极而泣,臣三生有幸,能让陛下做自己的证人。”
他对官家说,“这十件白狐裘,臣愿意签。”
此话一出两人都惊呆了,这可是千金难求的白狐裘,一件都难得,还十件,杜宁签下来,是打算下半辈子喝粥吗?
杜宁的想法很简单,只要签了这欠条,除去上头的十件白狐裘,秦鉴便再也不能找他麻烦。回头他再向官家哭几嗓子,完全可以拖到半只脚踏进棺材。到时候秦鉴就是个糟老头子,要穿也穿不了了。
等杜宁拿着欠条喜滋滋离去,官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秦鉴拿着欠条老成叹气,“舅舅,完了。”
官家问他,“什么完了?”
秦鉴道,“这杜宁愿意背下巨额债务,只有两个解释,一,他城府极深,老谋深算,以十件白狐裘讨得舅舅的欢心。料想将来不是能臣便是奸臣。第二的话……”
“怎样?”
秦鉴面无表情道,“他有病,还是早点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