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朱砂颜料早干透成细屑,可他仿佛还能触到当年酒盏外壁的薄汗,带着故人掌心的温度。皮影张缓缓收回手,眼底素来淡漠如古井的光,终于泛起细碎涟漪,却又很快沉下去,化作一声裹着海风的轻叹:“你我当年都笑他痴,转头却把这话刻在了心里几百年。他入了轮回,一世世在人间辗转,如今东海又见着他的血脉,才懂他说的‘自在’,原是淬凡时守住的本真。若为了叩仙门,忘了最初本心,倒真成了天地间的笑话。”
他抬眼看向老乞丐,语气里添了几分笃定,又似对着空气里的旧影呢喃:“这孩子,是故人留在人间的一颗种子。他当年说自己不修仙,守着媳妇就好,可如今把自己化作不同的‘种子’,在人间烟火里生根抽芽,看着血脉延续、听着潮声依旧——这在烟火里藏着的念想,在轮回里守着的牵连,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淬凡?比我们苦守清规,倒真切多了。”
“故人消失了几百年,我们也找了几百年。”东海玄性老乞丐望着远处翻涌的海潮,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沉郁,一声长叹竟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你我都记得仙门规矩——凡心是闯天门的‘障’,需得淬去七情牵绊、六欲执念,心无挂碍才能踏过天门云海,真正归了仙途。可我们守着这规矩在人间熬了几百年,凡心没淬透,倒把‘找故人’的念想熬成了执念。”
他抬手抹了把脸,语气里多了几分自嘲:“若找不着他,这执念就散不了;执念不散,凡心就永远淬不净;凡心不净,咱们这辈子都只能是困在人间的伪仙,寿元尽了连轮回都摸不着边——到那时,别说归仙途,连我们苦求半生的‘道’,都成了笑话。”
皮影张低头瞥了眼袖中那半块旧皮影,指尖又摩挲起那道朱砂眉纹,声音沉得像浸了海水:“可如今不一样了。望潮轩里的孩子,是他的血脉,是他留在人间的‘线’。顺着这孩子找下去,总能牵出故人的踪迹。只要找着他,当年没说透的话、没解开的结,才算有了着落;这份‘找故人’的执念散了,我们悬了几百年的心才能定,淬凡心时才不会再被牵绊绕住。”
他抬眼看向东海玄性老乞丐,眼底终于有了点亮意:“说白了,找他,是为了了却执念;了却执念,是为了淬净凡心;淬净凡心,才敢再去闯那天门,求一个真正的仙途。这孩子,是我们绕不开的坎,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眼下麻烦的是,这孩子生死同时关乎东海海底那老妖。”老乞丐望着海面翻涌的暗流,声音压得更低,“大潮汐底下关着的妖王,怕是早嗅到了这孩子的气息,近来海底异动频频,它怕是快抑制不住冲动,要上岸搞事情了。我们在人间装疯卖傻躲了这些年,算半个仙,可这次要护着孩子、拦着妖王,怕是再难藏拙,得真刀真枪出手了。”
“这孩子,我去望潮轩看过了。”皮影张收回望向海面的目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皮影,眉头微蹙,“他体内还留着天剑门的剑罡之气,隐在经脉里没散——看来是天剑门有人提前下了手,不知是想借剑罡护着孩子,还是想先在他身上做记号,等日后好找机会带走?这天剑门的想法,向来深不可测,别到最后,我们护着孩子,倒成了他们的挡箭牌。”
“何止天剑门。”皮影张的指尖猛地攥紧袖中皮影,驴皮的纹路硌得指腹发疼,“我昨夜在望潮轩外窥得一眼,孩子床前的窗棂上,缠着几缕极淡的‘天衍气’——那是懂天机术的人布下的,能隐去孩子的气息,却也会在暗处引动星象。这术法在仙门里都算偏门,寻常修士根本不会,如今却出现在一个凡俗小镇的孩子身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路边昏厥的少年,语气里添了几分凝重:“这孩子,简直成了块磁石。天剑门的剑罡、懂天机术的人、海底的妖王,再加上我们……各方势力都往他身上凑,他这小小的身子,哪经得住这么多窥探和算计?再这么下去,不等我们找着故人,他先成了众矢之的。”
老乞丐听得眉头拧成疙瘩,伸手从怀里摸出颗莹白的海贝壳,指尖在壳面上轻轻敲着:“照这么说,我们不单要拦着妖王,还得防着仙家旁门左道,好不热闹呀!老东西,这多年不见,见面手就痒痒,不如在这里走上几招,让我‘沧澜阁’见识一下你们昔年幻傀宗以‘以灵塑傀、以意御形’为道,能将天地灵气凝练成可驱策的‘灵傀’之术的厉害。”
话音未落,老乞丐指尖的海贝壳骤然亮起蓝光,他手腕一翻,贝壳脱手飞向半空,“咔嚓”一声裂成两半,万千道细碎的水纹从壳中涌出,在他身前凝作一条丈许长的水龙——龙鳞泛着深海的幽光,龙须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张口便喷出道丈宽的水箭,直逼皮影张面门。这是沧澜阁的“沧海凝兵术”,以海灵气为基,能将寻常水泽塑成可攻可守的灵兵,水龙摆尾的瞬间,连周遭的空气都浸得发潮,青石板路竟渗出细密的水珠。
皮影张不慌不忙,左手往宽袖里一探,五根手指捏着五缕银亮的傀儡丝疾射而出,丝线在空中划过五道寒光,瞬间缠住路边的五块青石。他右手并指成剑,对着青石虚划三下,口中低喝:“塑!”只见那五块青石骤然崩裂,碎石在傀儡丝的牵引下旋转成涡,周身裹着淡金色的灵气,眨眼间凝作五个丈高的石傀——石傀面无表情,双手握着由碎石凝成的巨斧,刚一落地便“咚”地踩出深坑,五柄巨斧同时劈向水龙,斧风竟将水箭劈成了水雾。
老乞丐见状眼中精光一闪,左手按向地面,掌心涌出深蓝色的灵气,地面的水珠瞬间汇聚成数十道水鞭,有的缠向石傀的脚踝,有的直抽石傀的头颅,水鞭抽打空气的脆响震得槐树叶簌簌掉落。“沧澜阁的术法,可不止凝兵!”他话音刚落,半空的水龙突然解体,化作漫天水针,如暴雨般射向皮影张,水针过处,连光线都似被折射得扭曲。
皮影张指尖傀儡丝猛地收紧,五个石傀立刻围成一圈,巨斧交叉成盾,挡住漫天水针,“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中,石傀身上溅起无数碎石。他趁机右手往袖中一掏,将那半块旧皮影掷向半空,皮影在空中骤然放大,朱砂勾勒的眉眼亮起红光,皮影张口中念动咒语:“以灵为引,以影为傀!”只见皮影背后涌出大片黑影,黑影在灵气的催动下化作一个与皮影一模一样的“影傀”,影傀手中握着柄朱砂剑,身形如鬼魅般掠过水鞭,剑尖直刺老乞丐心口。
老乞丐见状不惊反笑,右手往怀中一摸,摸出颗墨色的海珠,海珠一离手便化作一道水盾挡在身前。影傀的朱砂剑刺在水盾上,激起一圈圈灵气涟漪,水盾上的水珠竟反向凝聚,化作数十根水刺,从影傀身后刺来。皮影张指尖傀儡丝一拉,影傀瞬间转身,朱砂剑横扫,将水刺尽数斩断,同时五个石傀也挣脱了水鞭的束缚,巨斧朝着老乞丐的方向齐劈而下,地面被斧风劈出五道深沟,沟中竟隐隐有灵气翻涌。
“好一个‘灵傀’!”老乞丐大笑一声,周身蓝光暴涨,海水的咸腥味骤然浓烈,他双手结印,口中大喝:“沧澜秘术——海纳百川!”只见远处的海潮竟凭空升起一道水墙,水墙如奔马般涌来,将石傀与影傀尽数笼罩,可水墙之中,石傀的巨斧仍在发光,影傀的朱砂剑也刺破了层层水浪,两道灵光在水墙中碰撞,激起的灵气冲击波将老槐树的树皮都震得剥落——这哪里是老友试招,分明是两大仙门秘术的巅峰对决,每一招都带着天地灵气的轰鸣,看得人心脏都跟着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