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太极殿朝议上,中书侍郎缺位之争暗流汹涌。尚书令贾公闾力荐淮南节度使韦睿,称其“镇抚江淮,漕运之功冠绝诸道”。而身为中书令裴皎然亦附议称善,却于御前似无意道,“臣耳闻韦使君和贾相公来往密切。”然魏帝听完之后,只下诏调韦睿历年考课。
大朝会后第三日,紫宸殿传出诏旨:淮南节度使韦睿加银青光禄大夫,擢中书侍郎。同时擢升,中书舍人窦怀贞为中书侍郎。
及至诏书颁下,满朝哗然。前者尚有相公举荐,而后者虽有阁老之尊,但既无考功司复核,又未经政事堂合议,中书侍郎这等要职竟以特旨擢授。散骑常侍周琰当夜直谏,却被魏帝一句“卿欲效兰台旧事乎”堵得面色铁青。更耐人寻味者,诏书中特意申明窦怀贞“可参知机务”,较寻常侍郎权柄更重三分。
门下省副署诏书时,岑羲看着黄麻纸上的名字,微微愣神。犹豫片刻后,以朱笔署名落印,送往尚书省。尚书省吏员捧着黄麻宣命疾趋而过,青砖上水痕未干,倒映出天际飞掠的鹞鹰,恰如暗处无数窥探的眼睛。
晨鼓初歇,中书省中已列满青绯官袍。裴皎然负手笑盈盈地望着远远而来的韦睿,弯了弯唇。
身后的李敬道:“窦阁老也来了。”
闻言裴皎然唇角继续扬着,却不答话。
跨过门槛韦睿大步而来,紫袍玉带,眉宇间却隐见倦色。他抬眼望向阶上众人,目光与裴皎然短暂相接,随即垂首行礼:“某蒙恩超拔,日后还望裴相公与诸同僚不吝指教。”
裴皎然含笑相迎,执其手温声道:“韦侍郎久镇淮南,政绩斐然,今日入值中枢,实乃朝廷之幸。”韦睿谦辞未毕,忽闻脚步声和朗笑声又起,原是窦怀贞亦奉诏擢升中书侍郎,人已至省门。
寻声望向远处,韦睿蹙眉。窦怀贞原为中书舍人,素以文翰见长,年不过四十,虽然已两鬓微霜,却精神矍铄。
此人资历远在他之上,他本来以为此后中书外省奉他为尊,未曾想半路居然杀出个窦怀贞来。且以往节度使拜相之时,也未曾有过这等先例。
说着韦睿看向裴皎然,只见裴皎然竟亲自下阶相迎,朗声道:“窦公至矣!”随即向众僚慨然道:“昔日本相初入中书,多蒙窦公指点章奏笔法,至今受益。”言罢,她向窦怀贞深深一揖,姿态恭谨。
闻言窦怀贞连忙还礼,“裴公折煞老夫了!当年不过闲谈几句,岂敢当‘指点’二字?”他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他与裴皎然虽同省为官,却从未有过深交。所谓指点,不过是她初入中书省的那段时日。
韦睿冷眼旁观,立在阶下,忽觉自己似局外人。见裴皎然左右逢源,对他和窦怀贞的礼数周全,却又有微妙不同之处。待己如宾,敬而远之,却不怠慢;待窦如师,亲近中暗含笼络。他不由想到了贾公闾叮嘱自己的那番话。
睇目四周,窦怀贞捋须而笑:“老夫不过痴长几岁,倒是韦公……”他转向韦睿,意味深长地道:“贾尚书前日还提起,韦公在淮南时,协助废除淫祀之事颇有建树。”
正在和下属谈话的裴皎然似有所觉,抬眼时恰好对上韦睿深不见底的目光。
转眼,裴皎然竟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向二人拱手:“二位侍郎同入中书,实乃朝廷之幸。韦公镇守淮南多年,窦公又深谙机务,日后还望共襄盛举。”
言罢,几人相视一笑,周遭官员纷纷上前道贺,寒暄声如潮水般涌来,却掩不住那一瞬的暗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