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门大街上的烟尘尚未散尽,裴皎然紫袍窄袖下的手仍旧微微发颤。掌心被鞭尾撕开的伤口渗出血珠,顺着指尖滴落在横街的青砖上。她低头凝视那几点猩红,忽然轻笑一声。
她缓步走向中书省值房,沿途官员纷纷避让。那些窥探的目光像蛛丝黏在她背上,直到厚重的门扉隔绝所有视线。
值房内无旁人,她终于展开血肉模糊的掌心。那道鞭痕横贯掌心,皮肉翻卷,血已凝成暗红的痂。
裴皎然慢条斯理地从一旁的矮柜中,翻出一檀木盒。从里面取出一方雪白的帕子缠住伤口,血色顷刻洇透素绢。
进来奉茶的内侍看见这一幕,忙道:“裴相公可要请太医?”
“无妨。”她挑眉笑了笑,指尖在伤处轻轻一按,新鲜的殷红便渗出来,“留着的用处,比治好大。”
离开中书省,裴皎然起身前往政事堂。
政事堂里,烛火映着尚书左仆射手中茶汤蒸腾的热气。见裴皎然进来,他起身拱手,目光却在她袖口一掠而过:“裴相公,您这是怎么了?”
“某奉天子诏命送吴王离开。”裴皎然敛衣坐下,看向首座的贾公闾,“岂知吴王对某怨气颇重,竟要当街鞭打我。”
一旁的千枝烛台上的蜡烛摇曳,铜炉中的沉香袅袅升起,却被从窗缝渗入的轻风压得低伏。
贾公闾端坐在主位,枯瘦的手指缓缓摩挲着一份奏折眼皮微垂,仿佛对裴皎然的到来毫无察觉。直到她站定在案前,他才略一抬眼,浑浊的眸光从她染血的袖口掠过,又若无其事地落回折子上。
眼见贾公闾不说话,裴皎然挑眉,没有立即开口,而是缓步走向窗边,伸手将半开的窗扇彻底推开。
天不知何时变了,灰沉沉的。冷风裹挟着雨丝灌进来,吹熄了最近的一盏灯烛,堂内顿时暗了几分。贾公闾终于搁下奏折,指节在案上轻叩两下,侍立的内侍立刻趋前,重新点燃烛火。
“吴王殿下性格刚烈,你二人之间又多有矛盾。裴相公何必和他计较。我看裴相今日气色不佳,何不如早些回去修养。”贾公闾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说完他抬手示意奉茶的内侍退下,自己则慢悠悠地提起茶壶,滚烫茶水流注入杯中,雾气升腾,模糊了他苍老的脸。
窗外雷声轰鸣,一道闪电劈过,恰好照在裴皎然冷冽的眉眼上。
裴皎然忽地一声笑出来,指尖在窗棂上轻轻一敲。
她转身时,紫袍下摆脚下地毯,带起一阵裹着血腥气的风。三步并作两步走回案前,染血的掌心“啪”地按在案几上。血渗透绢帕,暗案几上洇出朵狰狞的血红色花朵。
“贾公说得是。”她手撑在案几上,俯身凑近茶雾后的老脸,“某确实该养伤。只是希望吴王殿下到封地上,能够养养自己的脾气。”
裴皎然抽回手时,血珠正巧滴在贾公闾的茶盏里。茶汤面上浮起一丝猩红,像条吐信的蛇。
离开政事堂,裴皎然直接出了承天门。恰好在路上遇见陆徵。
二人驻足相对而立。
“听说陆将军即将和秦家娘子大婚。裴某先行恭喜陆将军。”裴皎然莞尔道。
如今的陆徵已升任右金吾卫大将军,身后正跟着一队金吾卫。
目光在金吾卫身上停留一瞬,裴皎然面上笑意款款。
“裴相公。”陆徵拱手施礼,“可否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