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猛地闭眼,又霍然睁开,浑浊的眼底强行凝聚起一丝属于帝王的清明。他喉咙干涩:
“陈……陈卿,”他目光涣散了一瞬,才在殿下那道始终挺直的白色身影上聚焦:
“你说,到了这般境地,该怎么办!”
陈庆之重重咳嗽一声,强行咽下喉间的腥甜。
“陛下!臣在江北多时,对夏主高欢颇有几分了解,此人绝非元氏那些庸碌之辈可比!”
他向前跨出一步:
高欢此人,文武兼资、雄略滔天。昔年在六镇之时便精擅兵略,行军严整;执掌夏政后,更是一手整顿吏治、推行均田,其用兵如霹雳雷霆,谋局如深潭潜龙。既然决意南下,就必然已经做好了万全的谋划,若我们以为其和元氏一样窥江即止,届时必会措手不及。
况且如今夏主断我邗沟,不止是断了大梁的粮道,更是掘断了国本的根基!江北门户洞开,夏军铁骑锋镝已悬于建康城头!粮道一断,纵有雄兵百万亦成饿殍;水路不通,荆扬诸州纵有援兵亦成孤魂!立时便成倾天之祸!”
他深吸一口气,胸中剧痛如绞,却强撑着挺直背脊,语速急促:
“陛下,事急矣!当立行五事,或可争一线生机!
“其一:请陛下即刻移驾钟山行营!台城虽为宫禁,却地势低平,墙垣老旧,易攻难守。钟山居高临下,可俯瞰全城,更有重峦叠嶂为天然屏障,进可督战策应,退可固守待援,陛下安危系于国本,不容有失!”
“其二:臣请八百里加急,传檄四方!徐、扬、荆、湘四州,人口稠密,丁壮众多。当悬重赏:应征者每人赐钱五千,粟十石;斩敌一级,再赏万钱!限十五日内,每县必足百人,汇于京口、芜湖两大要冲——延误者,县令以下皆斩!集结之后立即编伍,以老带新,日夜操练,务求速成军阵!”
“其三:即刻开放太仓、武库,武装全城丁壮!凡十五以上、六十以下男子,无论士庶贵贱,一律登记造册,每坊设一校尉统领。发劲弩于城头,配横刀于巷口——民与兵共守,家与国同存!存亡之际,匹夫有责,唯有众志成城,方可固守待援!”
“其四:尽收建康内外船只!无论官船民舸,大至漕运舟舰,小至渔家扁舟,全部征调,集中调度于秦淮河、青溪水、玄武湖三处要害。载石沉船,锁江断流——水脉既阻,夏军艨艟必滞;水路不通,其步骑攻势自缓!此计可为我军重整防务争得宝贵时日!”
“其五:……”
陈庆之骤然转身,目光如电直射太子萧纲,随即回视皇帝:
“陛下!国难当头,非储君亲临不足以定人心、振士气!
臣斗胆谏言!请陛下即刻下旨册封太子殿下为‘平北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假黄钺、总领京畿防务’!
太子仁德,天下共知!陛下血脉,万民仰望!此时此刻,唯有太子亲执虎符、临阵挂帅,方能震慑四方、聚拢人心!太子坐镇,则军民知国本犹在;太子号令,则百官不敢怠慢推诿;太子调度,则三军府库畅通无阻!这是凝聚战力、保全社稷的唯一生路!”
陈庆之猛然跪地,声音愈发铿锵:
“请陛下速断!一刻迟疑,便多十分险危;一刻拖延,便减三分胜算!臣愿以性命担保,五策并施,建康可守,大梁不亡!”
“子云所言确实不差!”
几乎是陈庆之最后一个字落地的瞬间,萧衍那嘶哑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他挥了一下手,目光复杂地落在萧纲年轻而充满忧虑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