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骧召集众人,统一议事,安排后续诸项事宜。
依旧例以佐湘阴为主帅,统一辖制驻守赣省的第六、第七军。
诸事安排已毕,翌日一早,萧云骧便带着卫队,与赵烈文、沈保桢、冯子才等人,自景德镇启程,转回江城。
一路无事,只是平常的晓行夜宿,饥餐渴饮。
走了十来天,于二月三日,即农历腊月廿七,岁暮之际,抵达江城。
时近除夕,江城已是年意浓稠。
长江水汽氤氲,两岸众多的厂坊,因年关休假而大多寂静。只偶有一二烟囱吐出的淡淡煤烟,反添了几分生机。
少了平日震耳的机械轰鸣,市井人声,便格外凸显出来。
码头栈桥,扛夫们的号子声,也带了年下的轻快。
街巷里,家家户户门楣上新贴的春联,红艳艳连成一片,墨迹淋漓着\"人寿年丰\"、\"四海升平\"的祈愿。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而温暖的气味:刚熬好的麦芽糖甜香、油炸点心的焦香、松枝柏叶的清气,还有家家户户檐下,晾晒的腊鱼腊肉特有的咸鲜风味,扑面而来。
挑担的小贩比平日多了许多,吆喝声此起彼伏:
\"鲜鱼活虾咯——\"、\"金桔发财树,好意头啊——\"、\"瓜子花生,香脆炒米——\"。
活鱼在木桶里甩尾扑腾,水花溅湿地面;
炒货铺前,巨大的铁锅被伙计用力翻炒,栗子哔啵作响,香气诱人。
孩子们穿着新棉袄,在人缝里钻来钻去。
几个小脑袋,紧紧围着一个吹糖人的老匠,看他将温软的蜜色糖稀,吹成昂首的公鸡、肥硕的鲤鱼,引得阵阵惊叹。
更远处,有卖风车、泥哨、空竹的小摊,色彩缤纷。
深巷里,女人们蹲在井台边,一边刷洗腊味肠衣,一边高声说着家常。
男人们扛着新买的竹椅、铁盆或是猪肉,脸上带着一年劳作暂歇的满足,笑着往家走。
马车辘辘驶过,载着归乡的游子和年货,车把式呵出的白气,与马鼻喷出的热气混在一起。
城门内外,人流如织。
进城卖完山货的山民,小心捏着换来的钞票,盘算着给娃儿扯块花布;
挑着满担冬笋菜蔬的农人,脸上冻得通红,眼神却亮着,盼着卖个好价钱。
巡城的士兵,枪刺在冬日淡阳下微闪。
他们步伐整齐,面容肃穆,却丝毫不扰这喧腾市井,只默默守护着这份乱世中,难得的安宁。
马背上的冯子才,左右张望,目不暇接。
他此生颠沛,辗转兵燹,所见多是荒村流民、肃杀营地。
何曾见过这般鲜活的景象?
百姓见了他们这一行戎装骑马的人,竟无惧色,无人惊走避让,小贩甚至笑着朝他吆喝生意。
这种被视作\"寻常\"而非\"威胁\"的感觉,像一道暖流,冲击着他那早已被乱世血火,磨得粗粝的心。
他下意识深吸一口气,那饱满的年味钻入鼻腔,勾起了深埋心底、儿时对过年的那点微末渴望。
他喉头动了动,一时竟有些痴了。
只觉得眼前这红火喧腾、人人安泰的景象,比任何说教,都更让他明白西军为何而战。
沈保桢默然端坐马上,目光缓缓扫过这市井繁华。
心中震动,面上却竭力维持平静。
他是读圣贤书出身,见过的富庶之地不少,但那般富庶,总与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相伴。
而眼前这江城,迥然不同。
其繁盛,并非仅堆砌于商贾云集、货物琳琅,更根植于一种,他从未亲历过的\"秩序\"与\"生气\"。
工厂与码头显示着强大的生产组织力。街市的热闹,则洋溢着发自民间的活力,而这两者,竟能和谐共存。
士兵不扰民,民不畏兵,各安其业,忙中有序。
这哪里是传闻中\"贼寇\"治下的混乱景象?
他回想朝廷治地的凋敝,再看眼前此情此景,一种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震撼,有钦佩,有恍然,更有一种自身信念,被剧烈摇撼后的失重与茫然。
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萧云骧其人,重新审视这支\"西军\"。
他们或许并非简单的叛逆,其所图所建,恐怕远超出自己以往的认知。
他微微抿紧嘴唇,将万般思绪压在心底,唯有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与深思。
得知萧云骧归来,留守江城的李竹青大喜。
这段时日,他总揽总参部与军情局双重重担,已是疲惫不堪。
萧云骧当即召来仍在城中的曾水源,三人于书房内密谈,交换别后各自情势。
萧云骧将沈保桢写就的家书,并详细地址交给李竹青,嘱他派遣军情局得力人手,秘密前往闽省,接应保护。
原是这十数日同行,沈保桢耳闻目染,深思已定,不再犹豫。
甫入江城,便请赵烈文备来纸笔,修就家书,附上地址与一贴身信物,恳请萧云骧派人接来家小。
萧云骧自然应允,随后又将沈保桢引荐于曾水源。
如今西王府各处衙门,正是用人之际,得此良才,曾水源亦十分欣慰。
打算先让沈保桢进入政务学院进修,明了西王府理政之念后,再量才任用。
此时彭钰麟尚在湘省公干,赖汶光仍镇守南阳府,皆未归来。
江城虽值年关,却依旧在一种有序的忙碌中,静待着新岁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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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廉州府即如今的钦州市,当时还属于广东管辖。
本章快四千字了,懒得分为两段,以免打断故事节奏,大家就当加更吧,请继续支持,这趟小黑屋,感觉没有半月出不来,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