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威廉胸中无名火起,一拳砸向身旁的铁栏杆。沉闷的响声过后,他龇牙咧嘴地甩了甩手,一阵疼痛袭来。
沉默片刻,他终于下定决心,转头对密迪乐和另外两人,说出了盘桓已久的念头:
“领事先生,我查到……西军往我们本土派了将近一百个留学生!”
“我们可以扣下他们!当人质!用来换俘虏!看他们还敢不敢这么强硬!”
他说完,炽热的目光扫过三位同胞的脸,期待认同。
在他想来,这主意堪称绝妙:既避免了军事冒险,又能给西军一记耳光。
年轻的赫德资历最浅,刚满二十一岁,来东方也不过一年出头。
这种场合,他通常是安静聆听与学习。威廉看过来时,他不自然地侧过脸,望向水汽升腾的江岸,没有作声。
威廉又看向亚瑟。
亚瑟是个典型的职业军人,平日沉默寡言,心思多在军事观察上。听到这个提议,他那张平时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
“埃默森先生,我们是在战场上失败的。雪耻的方式,理应在战场上,用军人的方式赢回尊严。”
“扣押那些毫无还手之力的孩子?这非绅士所为,更有损帝国的荣耀。”
威廉被这番话噎得不轻,心里暗骂这古板脑子里,尽是些过时的骑士精神,简直不可理喻。
见赫德和亚瑟都不支持,他脸上有些挂不住,最后看向密迪乐。
密迪乐轻轻叹气,目光从远方江防炮台的轮廓上收回,看向威廉,也像说给所有人听:
“威廉,这事我知道。但有一点,恐怕你还不清楚。”
“西军那些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和圣公会搭上了关系。如今他们所有派往本土的留学生,都是以圣公会的名义和担保,才入学的。”
他注视着威廉脸上的惊愕,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反问:
“难道我们要公开指控圣公会,说他们与西军勾结吗?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威廉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再次拍打栏杆,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低吼:
“圣公会?!那个……那个野蛮人……是什么时候……怎么攀上这等关系的?!”
这由不得他不震惊。
圣公会在不列颠地位尊崇,自1534年《至尊法案》颁布,脱离罗马教廷自立,在国中影响力根深蒂固。
即便如今稍逊往昔,但数百年的积淀,尤其在政治、教育、文化领域,根基依然深厚,绝非可轻易撼动或指责的对象。
西军竟能说动圣公会为其背书,这背后的手腕与交易,细想之下,令人脊背发凉。
密迪乐脸上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具体如何做到的,我也无从得知。”
“但事实就是如此。这些留学生,名义上是圣公会的客人,受J会庇护。”
“我们若轻举妄动,掀起的政治风暴,第一个被撕碎的,就会是我们自己。”
见威廉终于闭嘴,陷入震惊与困惑,密迪乐转过身,神情严肃地扫视眼前三人。
“先生们,你们都是至少两次亲历此地的见证者。”
“从西军西王府严密的组织、高效的军事能力、精良的武器装备,再到这次打通圣公会关系的暗中运作……”
“将这一切综合起来看,你们还认为,那个萧云骧,仅仅是个头脑简单、只知蛮干的莽夫吗?”
甲板上短暂沉寂,只听到江水有节奏地舔舐船舷,哗哗作响,又在身后消散。
赫德微微摇头,亚瑟面色凝重地点头,就连威廉也撇着嘴,极不情愿地默认了这个结论。
事实胜于雄辩,若仍将萧云骧视作寻常草寇,不过是自欺欺人。
密迪乐见无人反对,才继续用低沉的嗓音说道:
“然而,他在与我们谈判时,所表现出的那种近乎粗野的强硬、鲁莽,以及极具羞辱性的条件,却又显得如此的政治不成熟。”
“这二者之间,存在着一种令人费解的割裂。”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深深的困惑,仿佛在解一道复杂的谜题:
“所以,我认为——不,我几乎可以断定:他这种看似矛盾的行为背后,一定隐藏着我们尚未洞察的深层意图。”
“他故意表现得像一头粗暴的野兽……或许,正是为了掩盖他真实的、精于算计的目的。”
他想起离开江城前,私下拜访高卢领事爱德华·科尔蒙的情形,语气中不禁添了几分挫败:
“前两日,我曾私下会晤那位高卢领事爱德华·科尔蒙先生,恳请他看在我们两国过往在华夏事务上‘并肩作战’的份上,稍作透露他们究竟与西军达成了怎样的秘密协定,才能换得所有俘虏的无条件释放。”
密迪乐摇了摇头,苦笑在嘴角蔓延。
“你们猜,那个狡猾的高卢人是怎么回答的?”
他模仿着科尔蒙那带着夸张腔调和略显浮夸手势的样子:
“‘噢,我亲爱的密迪乐,事情绝非你想象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