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王殿下,仅仅是出于对我们伟大的拿破仑皇帝陛下个人,那无限的崇拜与敬仰,才做出了如此慷慨大度的决定。’”
“‘他没有向我们索取任何条件,是的,一块银元的赎金,一个字的秘密协议都没有。’”
“然后,”密迪乐脸上那惯常的冷静消失,代之以毫不掩饰的厌恶,
“他又换上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用那种轻浮无礼的、典型的高卢式幽默补充道:”
“‘或许,倘若你们不列颠,也拥有一位像我们的拿破仑皇帝陛下那般,足以让整个欧洲为之震颤的伟大英雄,这位远东的权势者,也会对你们另眼相看,网开一面呢?’”
话音未落,冲动的威廉几乎从甲板上跳起来,破口大骂:
“是他妈的我们打败了拿破仑!是我们把他流放到圣赫勒拿岛,关到死的!这些该死的高卢公鸡,有什么可炫耀的!?”
这一次,连一向沉稳的亚瑟也按捺不住了。他面色冷峻,斩钉截铁地给出判断:
“领事先生,高卢人必定与西军达成了某种秘密协定。”
“而这项协定,必然对帝国不利,甚至可能是针对帝国的阴谋。”
“因此,爱德华·科尔蒙才会用这种虚伪透顶的借口,来敷衍和羞辱我们。”
密迪乐沉重地点头,显然他也持同样观点。
他深吸一口江面上清冷潮湿的空气,目光重新锐利起来,开始清晰地下达指令:
“所以,先生们,返回沪城之后,我们各有职责。”
“亚瑟,你随我即刻前往港岛,拜见包令爵士。”
“届时若爵士问起你,关于此行的军事观察与评估,我要你公正客观、毫无保留地汇报。你的专业意见,至关重要。”
亚瑟·塞耶本能地挺直脊背,如同接受军令般郑重回应:
“明白,领事先生。我将准备一份详尽报告,涵盖西军防御工事、火炮类型、士兵状态等,以及我对扬子江航道水文条件的观察分析。”
密迪乐随即看向年轻的赫德:
“赫德,你返回沪城领事馆后,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资源,给我死死盯住那个爱德华·科尔蒙。”
“我要掌握他见了什么人,去了哪些地方。哪怕他每天早餐吃了什么,咖啡里放了几块糖!”
“必须摸清他的一切动向。高卢人一定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年轻的赫德清晰地感受到了任务的重量,肃然颔首领命:
“是,先生。我会全力以赴。安排可靠人手,昼夜监视高卢领事馆,并设法从他们的仆人和雇员口中获取信息。”
最后,密迪乐的目光落在了威廉·埃默森身上。
对这个不属自己管辖、却又屡屡带来麻烦的特派记者,他感到颇为头疼,只能尽量用缓和,甚至带着一丝恳求的语气说道:
“埃默森先生,我恳请您,以帝国利益为重。回到沪城后,在撰写关于此行的报道时,务必保持最大限度的克制。”
“请使用最简练、最客观的笔触,避免任何可能煽动公众情绪、激化矛盾的激烈言辞。”
他略微停顿,捕捉到威廉眼中闪烁不定的光芒,又意味深长地补充:
“当然,如果您能暂时压下手稿,等待事态的进一步发展,那将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一旦舆论的火焰被点燃,迅速传回本土,局势极可能失控,这对我们所有人,都将是一场灾难。”
威廉·埃默森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投向那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江面,以及远处渐渐融入暮色的山影。
作为一名嗅觉敏锐的记者,他深知这条新闻背后的巨大价值;但也明白密迪乐的担忧,绝非空穴来风。
小火轮继续沿长江向下游驶去。机器轰鸣依旧,但甲板上四人各自沉默,望向前方。
西坠的残阳,将辽阔江面染成一片惊心动魄的绛红,如同泼洒开的鲜血。
江风渐起,带着侵人的寒意。
赫德、亚瑟和威廉相继返回了温暖的船舱。唯有密迪乐依旧独自伫立船头,任凭江风吹拂衣襟。
他凝望着西塞山的炮台,在夜色中渐行渐远,最终只剩模糊轮廓。
此情此景,令他心中五味杂陈。
身为一个深谙东方文化的汉学家,他比绝大多数同胞,都更懂这片古老土地的深厚底蕴与顽强生命力。
当天地间最后一线光亮被江水吞没时,小火轮缓缓驶近下游的田家镇码头,准备停泊过夜,添煤加水,以待明日继续航行。
此时,一轮皎洁的明月悄然东升,清辉洒落,铺满整条大江。
江面被染成流动的银箔,细碎波光在月下跳跃闪烁,宛如万千银鱼嬉戏。
远山如黛,近水含烟。
白日的喧嚣与紧张,尽数融化在这静谧月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