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
雨一直下了好几天,天色沉沉,凉风入骨般阴柔,好似要钻入人的心里去。京城的百姓也都不出门,懒散地待在家里。在九尺的青石小巷里,一辆马车驶过。
纪绾绾倚着车壁打盹,身旁的丫鬟喋喋不休,时而抱怨,时而愤怒,一个劲的倾诉近些年来的糟心事。
近来,纪将军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坏了。昨天他责罚了南苑的三夫人,原因是三少爷偷偷跑去青楼消遣,不仅当掉了皇上赏赐的夜明珠,还当众打伤了一个叫做溪儿的名妓,身份没隐藏好被熟人给认了出来,成为了全京城的笑料,更有甚者把这段传奇变成了话剧在各大戏院上演。
此动静闹得沸沸扬扬,传到皇帝跟前,皇帝听后眉头紧皱,到底念在大将军战功赫赫,如今年事已高,还要操心四个孩子的事,终归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纪将军回府休假了几天。
纪将军落了个教导无方的噱头有三,一错在性子太过温吞,朝廷之上总被人当枪使,大国交往,互送美姬,皇帝后宫装不下的美人都被送到他的院子里。久而久之,后院的美人数不胜数,挨个叫号宠幸也要忙碌一个月。
二错在年轻气盛不懂自持,自古英雄爱美人,这个也能理解。
其三,纪将军早年军务繁忙,常年征战在外,哪里还顾及家里的事情。
所以造成今日这个局面,纪将军独占六成,儿子天性顽劣占思成。
当然,四个孩子不能一概而论,也有出类拔萃建功立业的,比如大少爷继承纪老将军的衣钵,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二少爷入朝为官,秉笔直书施谋用智。
至于老三多少有点不成气候,成日吊儿郎当,不学无术。
纪绾绾排名第四,出生时被老道士说命中带劫,因此被送往了白云观,这一待就待了十六年,今年正好是第十六个年头,老夫人思念心切,已早早就派人上山去接。
纪将军除了要操心自家的孩子以外,还要格外重视另一位。
这位并非与将军府有血缘关系,纪将军充其量算是这位的义父。其母乃是当朝的长公主,其父是老淮平侯,少年自小跟随父亲南征北伐、过着刀口上舔血的日子。然而好景不长,在一次出征时误入了敌军的圈套,老淮平侯为保栖城,以身献国救下了无数百姓。
此乃大义之举。
老淮平侯死后,长公主整日以泪洗面,后来彻底崩溃失控,成了一个疯子。
纪将军与老淮平侯乃出生入死的战友,老淮平侯的离去对纪将军也是心痛之患。他亲眼目睹了栖城险些沦陷,见证了老淮平侯英勇救国,也见识了无数百姓颠沛流离。
长公主疯了后,失去了照顾幼子的能力,纪将军应好友之托,便将年幼的南荣伤接到府内照顾。
但少年命运坎坷,幼年丧父之痛也给他造成了伤害。到了将军府后一直沉默寡言,不与人接触,整个人都笼罩在阴郁之中,下人们也私下议论他古怪孤僻。
丫鬟讲到这里时候,突然止住了。
纪绾绾不禁问道:“怎么了?”
丫鬟继续道:“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听说当年栖城的沦陷,小侯爷曾被敌军抓关进了军营里受尽了非人折磨,他的右眼好像就是被貍猫给抓伤的。”
“?”
“公主府的下人说,小侯爷的右眼从出生就带有恶疾,一到晚上就畏光。敌军曾抓住了小侯爷,逼迫老淮平侯开城门,老淮平侯念及城内的百姓没有开。敌军就把小侯爷关进军营里,用火钳烫他的胳膊,直到有了肉的烤糊味道,便把饿了三天三夜的貍猫放到他的衣服里,让人按住他的手脚。”
“饿昏头的貍猫把小侯爷咬的遍体鳞伤,右眼也被貍猫的爪子抓伤了,整个过程还让画师给画下来送到老淮平侯手里。后来小侯爷被人救了出来,但右眼也腐烂失明了。”
“!”
纪绾绾心生颤抖。
说话间,马车已经抵达将军府。下人搬来轿凳,撩起车帘,扶着绾绾走下了马车。
门前一群人一早就在此等候了,老夫人拄着拐杖也要亲自上来接。
老夫人摸着绾绾的头发,眼里充满了慈爱,“这些年让绾绾受苦了。”
“谢谢祖母的关心,我不苦。”
“当年送走你也是迫不得已,这下天下太平了,以后再无人敢刁难将军府了,绾绾再也不会受到伤害。”
受纪将军的疼爱,府内一早就备上了接尘宴。宴席上,老夫人挨个给绾绾介绍家里的人,大哥的长相随了纪将军,威武英俊,身姿挺拔如苍松,二哥则是与大哥相反,沉稳内敛颇带几分书生气息,至于说道不成器的三哥,坐姿随意,似笑非笑,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可在介绍到淮平侯时,桌上却是一片诡异的沉默。
绾绾起身行礼,对面的少年也才刚及冠,但浑身淡然而又冷淡的气息给人一种不易靠近感,漆黑的瞳仁隐在纤长的睫毛里。他的眼睛受过伤,从外表看与常人无异,但若是挡住左眼,将会彻底成为瞎子。
下人告诉绾绾,淮平侯四处巡防练兵,已半年不来将军府了,今日听说四小姐要回府才特意赶来。
“绾绾见过侯爷。”
他若有所思,看向绾绾的目光怔怔,几乎在不可觉察的情况下扯了扯嘴角,“九九...”
绾绾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垂首敛目,并没有听见。
饭桌上,人们逐渐热络起来,也不知谁调侃道:“绾绾这么好看,跟天上的仙女似的,将来也不知道便宜了哪家的公子。”
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不知怎的忽然讨论到南荣伤身上,南荣伤有一纸婚约,待及冠礼已过,便与太傅府的嫡千金正式成婚。
太傅府的嫡千金是轰动京城的第一美人,温婉大方、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是多少人梦寐追求的对象。三少爷说到这里的时候,一脸垂涎,只可惜嫁的不是他。
绾绾执箸良久,神情淡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
外面酥雨不断,宴会一散,几人便闹哄哄地往外走,三哥勾住绾绾的脖子说道:“京城里最大的酒楼你还没去过吧,改日天晴了,三哥带你出去看看,如何?”
绾绾还没来的及回答,二哥则是帮她应下,“何必改日,明日就去,方才见绾绾闷闷不乐的,是不是饭菜不合你的口味?”
台阶很长,四人任由侍从撑着伞,勾肩搭背的往下走去,三哥笑声也豪放,“我就说咱爹府内的厨子该换了,可他死心眼就是不换,这下好了,就连绾绾也嫌弃起来,看他还换不换!”
南荣伤撑着伞走下长阶,看见他们四个走来,便主动后退了几步让开了道。
少女擦过他身边,他似乎想伸手说些什么,却见少女头一脸笑容的与自家哥哥打闹着,头不回的走远了,压根就没注意到他。
风挟着雨把伞吹倒在台阶上,小厮尖叫道:“侯爷昏倒了,快来人啊,来人啊——”
绾绾回头看到玄衣少年倒在雨水里,四面赶来的小厮惶恐着去扶。
*
晚上,夜深了,寝屋内亮如白昼,绾绾在桌前双手紧握着手里的茶杯。须臾,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只见值班的丫鬟匆匆从外面回来,推开了门的一瞬间,一阵刺骨的寒风涌入。
绾绾紧张地问道:“怎么样了?”
丫鬟身上的衣服也被雨水染湿了,拧了一把水渍,“没事了,不过是老毛病犯了,四小姐不必担心。”
绾绾疑惑:“老毛病?什么意思?”
“心悸,侯爷的心脏不好,小时候发生过几次,我们做下人的都清楚。后来侯爷搬出将军府后,我们也就没在这方面的操过心了,今日不知怎的,心病又犯了,好在府内常备着药,救治也及时。”
“我去看看他。”绾绾说着就往外面走。
丫鬟拦住她:“哎,小姐你就别担心了,这大晚上的你过去不合适啊。何况男女有别,要是让老爷知道了,我...我这里也不好交代啊。”
“你就放一百个心吧,真的没事,我都见过好几次了,我向你保证,真的不会出任何意外。”丫鬟扶着绾绾坐下。
绾绾道:“他醒了么?”
丫鬟道:“还没,感染了风寒,正躺着休息呢。”
绾绾松了口气,丫鬟觉察出不对劲,怪声说道:“咦,四小姐你今天刚回来怎么对小侯爷这么上心啊?莫不是...”
绾绾慌乱地推了她一把,“你胡说什么,我、我才没有,我不过担心他出了意外会连累整个将军府。谁...谁对他上心啊。”
丫鬟抹去不存在的汗滴:“那就行,四小姐没动歪心思就好,小侯爷已经有婚约在身了,你和他之间不会有可能的。”
绾绾忽然急了:“什么婚约,都还没过门呢,怎么就作数了。况且我打听到了太傅府的那个宋什么玉什么安的不是好人,泼辣狠毒,虐待下人。他、他怎么就喜欢上这种人了,挑人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
丫鬟道:“侯爷的眼光好不好与四小姐有什么关系,他要迎娶的又不是你,四小姐急什么?”
绾绾结结巴巴道:“我、我哪里有,打、打抱不平不行么!”
“.......”
绾绾与丫鬟说不清,推着她出去了。又等了一刻,绾绾装扮成府邸丫鬟的样子去了南荣伤的院子。
正好遇到要往屋内送药的侍女,绾绾今日刚来,对于她们来说还比较陌生,看着同是一身丫鬟装扮的绾绾,也没有起疑,把手里的药递给她了。
绾绾端着药进去,屋内只点燃一盏小夜灯,周围很昏暗,病床上的少年还没有苏醒。
少女蹑手蹑脚地把药碗放到床头上,尽量不出动静打扰到他,最后在床沿边,细细打量起他。
不愧是魔神转世,即便生病发烧,身体还是冷的跟块冰块似的。
绾绾看了他片刻,转回头垂眸,床头边弥漫的药味苦作一团。
只要一转世,他就会伴随着心脏病,多半受了当年她的一剑所导致。
她正沉思着,身后传来动静,“九九...”
绾绾假装没听见没去看他,可下一秒却猝不及防地被他握着臂弯摔到他的怀里。
“你是打算一辈子不跟我说话了么?”
绾绾挣扎了几下没挣脱开,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道:“哪敢,侯爷是府上的贵人,不敢拂了你的面子。”
他轻笑一声,搂着少女的腰坐起身,“你还真入戏了。”
绾绾叹了口气,道:“先把药喝了。”
药是真的很苦,他一口就喝完了,把绾绾抱到床里面,合上被子,似乎要搂着她睡觉。
但他身上实在是太冷了,绾绾往后躲去,他却先一步扣住她的腰肢,紧接着擡起她的下巴顺势吻了上去。
绾绾动弹不得,就猛地咬了他一口。
他嘶哼了一声,擡起头来,怔怔的看绾绾。
绾绾道:“活该,你都有未婚妻了,还动我。”
他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原来你今天不理我,是因为这件事而赌气啊。”
“谁、谁赌气啊,你这个水性杨花的男人,让开...唔...”
少女还没有说完,他就趁机又吻了下去,绾绾有些无措,口腔里染有苦涩的药味,她不喜欢这个味道,偏头挣扎,每挣开一点空隙,就被他握着脖子转过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