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予瞬间清醒,忙说:“我不紧张,你不要过来,让人看见,有碍你的名节。”
秦央止了步子,看了看温予,又看了看秦未。
秦未也冲她摇头,说:“她说的对,你与我一起走。”
是以,秦央再一次被迫和秦未并行。
温予则暗自往秦未身边挪了挪,试图离秦央更远一些。
和温予相比,秦未身形高大,将她的身影遮的严严实实。
故而,殿内的那些人,才没有第一时间看到她。
就在刚才的那番寒暄里,世家女秦央和不知名俊俏公子携手同行的消息不胫而走。
故而,当秦家兄妹的身影一出现,太和殿忽然安静了一瞬。
她们都想看看,能让秦家女倾心的公子究竟是何等姿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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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陛下登基后,因着秦执年太子太傅这一身份,秦家的地位一度水涨船高。同时,秦家亦成了京中一众世家争先交好的对象。
他们试图用姻亲的关系,用来攀附秦家,乃至皇室。
不仅秦未秦央,就连霍无羁和林琅,也成了世家争先求偶的对象。
当然,媒婆上.门求的最多的,还是秦家兄妹。
毕竟,霍无羁和林琅的来处,稍有手段的人,都能调查清楚。
京城的这些世家门阀,平日里最是把三六九等放在嘴边。
尽管,他们已经成了秦太傅的弟子。
尽管,他们的容貌和才华不输世家公子。
却依旧逃不过他们背地里暗暗嚼舌。
因着霍无羁身后还有祁放这棵大树的缘故,他的情况要比林琅稍好一些。
当然,也只稍微好一些。
直到霍无羁在那场武举中大放异彩,更是被先帝赐了天子姓后,人们才开始意识到,或许这位新晋武臣当真非池中物。否则又怎么会一露面,就被爱才如命的秦太傅和不可一世的祁放将军争相抢夺。
也是从那时起,京中贵眷才不敢将霍无羁小瞧了去。
而林琅,也是和当今圣上越走越近后,打听他的人也越发多了起来。
霍无羁和林琅家中没有长辈。
世人又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于是,无论打谁的主意,媒婆都尽数求道到了秦执年面前。
可无一例外,无论哪家来,都被秦执年严词婉拒。
纵然如此,媒婆依旧不断上.门,都快把秦家的门槛踏破了。
后来,京中贵眷们不止一次暗暗猜测,秦太傅之所以迟迟不给小辈们应下这些亲事,是否存了和皇家结亲的念头。
男子配公主郡主,再不济也是县主。而唯一的女儿则入中宫,执凤印,掌中馈。
毕竟,当今圣上的后宫之中,后位还迟迟没有着落。
若论交情,又有哪家能比得过和当今圣上有师徒之情的秦家。况且,秦家女行事,向来有礼有节,从不逾矩,有大家风范。
在她们心中,早已经将秦央列入了可以入主中宫的人选之一。
所以,那些人在看到秦央和一个陌生男子并肩同行时,反应才那么剧烈。
同时,人们也都越发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可以让想来清矜自持的秦家女堕落。
毕竟,不是谁都可以弃明珠而选砂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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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忽然安静下来后,周遭人的目光尽数落到了秦家兄妹身上。
其中,这些目光不乏有好奇的,看热闹的,茫然不知所以的。
就连霍珩,在看到秦家兄妹的一瞬间,耳边忽然回响起方才宫人回禀的话。
具体的话他记不清了。
大概意思就是...秦央貌似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男人好上了?
霍珩胸中忽然升起一抹郁气。
尽管他不喜欢秦央,但在外人眼中,他和秦家同气连枝,他不想平白和一个寻常的男人扯上任何关系,有碍他皇家颜面。
出于好奇,他还是把目光落在秦央身侧。
“人呢,不是说秦家兄妹和一个男人一道同行吗?”霍珩没有在秦家兄妹二人身侧看到任何可疑的身影,微微侧身,问向一旁宫人。
小太监正犯难,不知作何解释的时候,方才踏入宫殿的两人同时蹲下脚步,同时转过身,又同时朝殿外伸出一只手。
也正是秦未微微侧身的瞬间,众人看到了立于他身后的那位传言中的俊俏公子。
“陛下,您快看,来了。”宫人轻声提醒,霍珩擡眸望去。
温予原本正安静跟在秦未身后,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停.下脚步,更是没有料到这两人会同时转过身,递来一只手。
为了防止撞到秦未,她急忙刹车,下意识退了两步。
“别怕。”秦未说。秦央也冲她笑笑。
看着近在咫尺的两只手,温予眼眶忽然有点热。
她知道,他们兄妹二人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她刚才随口说的那句紧张。
尤其是秦央,更让她感动。明明此刻她着一身男衣。
没有任何犹豫,温予冲秦央摇摇头,随即虚虚搭上了秦未的胳膊。
秦央知晓她的用意,也不在意,轻笑着放下了手。
待迈过宫阶后,她立刻松开了秦未。
入殿后,依旧是秦未和秦央走在前,温予走在后。
遮挡面容的兜帽,在秦央嗅到那阵馥郁的香味后,温予就摘掉了。
她清楚感觉到,殿中人打量的视线都汇聚在他们三人身上。
温予看似目不斜视,但也默默用余光打量着场内的一众人等。
自踏进太和殿后,想起霍珩可能会在内,温予心中的期待和羞赧慢慢消散,转而升起一抹愤恨。
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愤恨。
太和殿很大,温予几人走的又很慢,再加上有秦未的遮挡,包括霍珩在内的一众贵胄,都还看太清温予的长相,只隐隐看见一片雪白的衣摆时不时从秦未身后晃出一抹弧度。
可后排的那些,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殿内倒吸气的声音不绝于耳。
她们没有想到,传言中的俊俏公子,会生的这般俊俏——近乎妖冶。
明明是男儿身,生的竟比女郎还要秀美。难怪,秦家女会当众与他同行。这世间,怕是没几个女人能抵挡住他的魅力。
秦央不知,短短的几步路,她身上便落下了好几道艳羡的目光。
终于,在三人顿下脚步,弯腰行礼时,霍珩看清了那男子的长相。
霎时,他陡然睁大了眼睛,身体也挺的笔直,指甲抠在椅把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却又被他冕冠上珠玉碰撞的清脆声响掩住。
而这一切,全被秦执年看在眼里。
往常时候,霍珩无论是见秦央还是秦未,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
仅一瞬间,秦执年便猜到了霍珩之所以会针对霍无羁的原因。
确定不是因为无羁的身世,他稍稍松了一口气。但眉眼依旧得不到舒展。
最初,在大殿安静下来的一刹那,秦执年也和众人一样,看了一眼门口。
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秦未身后的温予。
尽管秦执年对温予也很好奇,但他更是谨记,那小姑娘是他宝贝徒弟的心上人。
他知道温予女儿身,更觉得,自己身为长辈,不好一直盯着小辈看。
故而,只一眼,他便收回了视线。
霍无羁却没有。
也不知是何缘故,他对她的气味格外的敏.感。早在她还没有进来的时候,他就闻到了她的气味。
淡淡的,但他就是知道,是她在一步一步朝自己靠近。
自他嗅到她的味道后,就不再和人寒暄,侧坐着看着门口。
看到温予搭着秦未的胳膊走进来的一瞬间,他脸上升起一抹清浅的笑意。
霍无羁不知道,在他的侧对面,身着紫衫的杨清儿也一直在看着他。
看到他冲着殿门口低笑,杨清儿兀自攥紧了手中的药瓶。
那日,她虽然答应了温予,不去打扰他。
但这并不代表她不继续喜欢他。
那日她上完药后,破天荒的,昧下了那瓶金疮药。倒不是她缺这瓶药,她...只是想留一个念想。
就像她身上的这身紫衫。
原本她是有机会还回去的,但她没有。
那位温小姐的衣柜里,满满的,全是这个色系的衣衫。杨清儿想着,如果今日霍无羁要带温予入宫的话,她也一定会着紫衫来赴宴。
那时,就算是他要寻温予,目光也或许从她身上略过片刻。
杨清儿不求旁的,只希望他的视线能够在她身上停留。
哪怕一息。
但她没有想到,温予会这样大胆,公然着男装进出宫廷。
往大了说,这可是欺君之罪。
纵她宁国公府,断也没有这般胆大妄为之辈。
但这样也好。
杨清儿自认没有温予生的好看,若她们两人着类似的衣衫,难免被人嘲笑画虎不成反类犬。
唯一让杨清儿感到不舒服的是,霍珩不知道抽了哪门子风,用黏腻的目光打量了她好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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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予紧咬着牙关,掩去胸腔的愤恨,学着秦央的动作,冲龙椅上的那位微微弯腰后,又立刻站直了身体。
再擡起头时,不卑不亢,她眸中一片平静。
这一刻,温予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霍珩,将他的长相狠狠记在了脑海里。
脑海也像是有一张电影幕布一般,行刑时的画面,林琅的脸,霍珩的脸,还有秦未提写的那张羊皮古卷的内容轮番在她脑子里上演。
旁人看了,只道是她好奇君王的长相,故而大胆对视。
就连霍珩本人,也觉得她是被他的威仪所吸引。
甚至暗暗自喜。
但霍无羁却看出不对。
她的右手,在行礼之后,就默默收进氅衣中。片刻后,后腰处鼓起一个手掌样式的鼓包。
那处藏匿的是什么,霍无羁是再清楚不过。
霍无羁艰难擡眸,看了一眼霍珩,随即又把目光转回温予身上。
和霍珩看她时痴狂的眼神不同,冷静中夹杂着一抹谨慎。
她此时,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狮子,十足的防御姿态。
她在害怕。
意识到这一点,霍无羁身形一晃。
他正准备站起身,手腕一把被秦执年攥住,随即耳边传来一声低语:“不可妄动,且看一看,再行决断。”
霍无羁看他一眼,秦执年郑重冲他摇摇头。
是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不会对她怎样的。
霍无羁紧了紧手指,担忧地看了温予一眼。
没有得到平身的指御令,秦未和秦央还弯着腰,只温予和霍珩相互对视。
僵持了好一会儿,人们终于发现了皇上的异样。
人群中一片哗然。
“那人是谁?莫不是和陛下相识?”
“谁知道呢。”
“看模样,倒是和后宫娘娘们有几分相像。”
“......”
霍珩身侧的小太监见状,连忙凑上前,提醒道:“陛下,还没让秦公子他们平身呢。”
“陛下?”
“平身吧。”
霍珩回神,却没有收回目光,直勾勾盯着温予。
话音未落,秦未挺直了脊背,挡住了两人对视的目光。
霍珩不悦,却没有发作。
不知是有意或无意,全程,秦未都将温予护的紧紧的,霍珩只看得到她一片衣角。
“阿予,来,这边。”
霍珩眼睁睁看着秦未引着温予走向霍无羁,眸中怒火却是如何也掩饰不住,只能默默垂下头,不愿让旁人发现。
他几乎快要将玉扳指捏断了。
温予收回视线,顺着秦未手掌的方向,一眼看到了霍无羁。
温予卸了力,右手也从氅衣里挪出来,眼眶却莫名有点发酸。
他真的不该落得那样的结局的。
看到霍无羁的一瞬间,她的眼中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
她奔向他的脚步也越发轻盈起来。
秦未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温予已经往前跑了好大一截。
“这才多久没见啊?跑这么快。”秦未嘟哝一声,眸中却满是打趣。
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好公然追上去,只好慢下来,和秦央并肩而行。
秦央看着她那道身影,眼底闪过一抹艳羡。
霍无羁已经站了起来,丝毫没有顾及旁人的目光。
他温和看着她,唇角还有噙着一抹笑意。
“慢些跑,小心摔了。”待温予走近,他以氅衣遮挡,虚揽了一下她的腰身。
旁人没有看见,霍珩却是将他的动作尽数收入眼底。
他招呼温予坐下后,秦未和秦央也相继走来。
秦未路过他身边时,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已经把人安全交到他手里。
“多谢阿兄。”霍无羁莞尔,低语一声。
待所有人都入座后,霍无羁才在温予身侧落座。
霍无羁才坐下,温予便伸手攥住了他的衣摆。
攥的紧紧地。
此时,人们的注意力,全在他们身上。
故而,除了秦执年,旁人谁也没有注意到,龙椅上那位身上散发出来的升腾的杀气。
秦执年胆战心惊,目光不敢轻易从霍珩身上挪开,生怕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秦太傅,不准备给我们介绍一下那位俊俏的公子哥吗?”案几之上,不知是冲他喊了一声。
秦执年刚才在出神,他环视一圈,也没有辨别出来,刚才究竟是谁喊的话。
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回答。
秦执年了解霍无羁,更知他不喜张扬。
原本秦执年没打算在众人面前公布温予的身份,但那位也在打她的主意,那就另当别论了。
秦执年也没站起身,只高声应了句:“忘了同诸位介绍,此子,乃家中表亲。”
“太傅,咱们同僚多年,也不曾听你透个口风。看如今的情况,莫不是好事将近了?”
早前,秦执年一直和霍无羁行在一处。
没有哪家官眷会把风月传言公然传到主人家头上的,再加上那时,他满心都在思索霍珩为何会盯上霍无羁的事情,半点不知道人群中隐秘传开的关于秦央和温予的传言。
猛地听到旁人这样问,他甚至以为,旁人都知晓了温予女儿身的身份。不然,霍珩又如何盯上了她。
“那是自然。他日大喜,秦某定当宴请各位。”秦执年更以为他们口中的好事将近,说的是温予和霍无羁,便大言不惭应下话来。
温予听得一头雾水。
“秦老在说什么?谁的大喜?”她凑到霍无羁耳边,低问。
霍无羁垂眸回应:“无需理会,老师胡说八道呢。”
霍珩听了,牙根都要咬碎了。尤其看见温予和霍无羁咬耳朵之后。
然而,其他人只当秦太傅说的是自家小女的婚事,纷纷扬言恭贺。
“如此,我等便要提前恭喜秦太傅了。”
“是啊,恭喜恭喜,他日太傅可莫要忘记请我等喝喜酒啊。”
一阵骚乱后,丝竹声起。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际。
温予时刻谨记着那封信上的内容。
愣是一口酒水,一块点心都不曾食用。还有霍无羁,她也全程看着,什么东西都没让他动。
她恨不得堵住他的鼻息。
信上说,纵什么都没用,依旧中了招。
万一这酒水里里面当真有什么东西,待会儿点兵时,怕是会出大乱子。
期间,她也擡头看了霍珩好几次。
可她每一次擡头,都能看到霍珩正用一种她极为不舒服的目光盯着她看。
甚至,他公然朝她举杯。
但每一次,温予都假装没有看到他的视线,旁若无人挪开。
她也越发确认,霍珩是真的盯上她了。
可他们才是第二次见面,何至于此?
温予想不明白。
“贵妃娘娘到。”
一阵尖细的嗓音,盖过了丝竹声,传入每个人脑海。众人不约而同向殿门口望去。
却独独不包括霍珩。
重新梳妆打扮的江毓儿,着一袭华贵宫衫,姗姗来迟。
江毓儿进来时,霍珩看都没看她一眼,他正用一种痴迷的眼神,盯着温予出神。
温予在看清江毓儿长相的一瞬间,头皮骤然发麻。
她...怎么会跟她长得这么像。除了眉眼略有差异外,整张脸再寻不出任何差别。
就连下颌线的弧度,都一样。
这位贵妃娘娘,就像是异世界的另一个自己。
看着江毓儿一步步走近,温予手脚冰凉。
原来,看见世界上另一个自己的感觉,是这样的。
最让温予接受不了的,是这位和她生的很像的女子,是霍珩的贵妃。
那他之所以盯上她,是因为这位贵妃吗?
同时,温予心里生出一个怪异的念头,且越来越盛。
霍珩之所以不放过他,是因为她吗?
一想到霍无羁的死可能还有这一层因素,温予的脸色更不好了。
霍无羁也发现了这两人容貌的相似。但他顾不得深思,连忙垂首去看温予的反应。
和刚才相比,她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眸中也满是不解。但显然,她并不认识宫中的这位贵妃娘娘。
就在温予感觉她的牙齿都在打颤的时候,一直温暖掌心包裹住她冰凉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