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纸机的轰鸣声在安静的办公室内显得格外刺耳。
钱立勇看着那些变成碎屑的纸条,心里那股压抑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沉重。他知道,秦奋粉碎的不是一份文件,而是一种侥幸。
“秦董,我明白要专注,但是……”钱立勇的声音有些干涩,“这份东西,分量不一样。它意味着,我们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会被放在显微镜下。任何一个供应商,任何一次技术交流,都可能被切断。”
他担心的不是警告本身,而是警告背后所代表的,那种足以扼杀一切的全面封锁。
秦奋转过身,看着这位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技术总负责人。他能看到钱立勇眼中的忧虑,那不是怯懦,而是一个技术专家对现实困难最清醒的认知。
“老钱,你说得对。”秦奋的语气很平静,“所以我才说,不要分心。因为从现在开始,我们不能再指望任何‘外部’的东西了。”
他拍了拍钱立勇的肩膀:“去吧,把软件攻关小组建起来。把我们现在能想到的所有技术难题,全部列成清单,一个一个来。我需要你稳住技术团队的心,告诉他们,天塌不下来。”
钱立勇张了张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他知道,秦奋已经做出了决定,而他要做的,就是执行。
办公室的门轻轻关上,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秦奋一个人。
他脸上的平静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冷静。
他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繁华的城市。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份照会的分量,那不是红线,那是一张已经开始收紧的网。
米国的警告,阿斯麦的傲慢,行业巨头的围堵……这些压力汇集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巨大的阻力。
他自己的团队,像钱立勇这样最核心的骨干,都已经感到了这份压力。那么其他人呢?那些刚刚投身这个项目的年轻工程师,那些提供配套支持的国内企业,甚至……京城里那些做出最终决策的领导层,他们是否真正理解,他们将要面对的,究竟是一个怎样恐怖的工业巨兽?
口头的鼓励和精神上的支持,在这种级别的对抗中远远不够。
秦奋知道,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需要一份东西,一份能让所有人抛弃幻想,直面现实的东西。一份能让国家高层明白,这已经不是一个企业,甚至一个行业能够承担的战争,而是一场需要以“举国之力”来应对的国运之战。
他转身,走进了办公室套间内一间绝对私密的房间。
这里被他称为“指挥中心”。
房间里没有任何多余的陈设,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四面由特殊材料构成的墙壁,可以隔绝一切信号。
秦奋关上厚重的隔音门,房间内陷入了绝对的寂静。
他坐到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几乎在瞬间,他的意识沉入了那个只有他能看到的世界。
“系统。”
一个淡蓝色的,充满科技感的界面在他的视野中展开。
“启动深度扫描与拆解功能。”秦奋下达了指令,“目标:阿斯麦最新款EUV光刻机,TwiscaEXE系列。”
【指令确认。】
【正在调用全球数据库,建立目标模型……】
【模型建立完毕。】
【启动深度扫描……】
【启动虚拟拆解……】
下一秒,在秦奋的视野中,一个庞大而精密到令人窒息的三维模型,凭空出现在了房间的正中央。
它就像一个由无数闪烁的光点和能量线条构成的幽灵,安静地悬浮着。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见,从巨大的真空腔体,到内部层层叠叠的反射镜组,再到如同蛛网般密布的管线和电路。
这就是当今人类工业文明的顶峰,一台价值超过一亿欧元的机器。
“开始拆解。”秦奋的声音在意识中响起。
随着他一声令下,那个巨大的三维模型开始无声地分解。
它不是粗暴的炸开,而是一种极具秩序感和美感的逆向工程。最大的外壳模块率先剥离,悬浮在空中。紧接着,是EUV光源系统,那个由德意志蔡司和通快联合打造的核心,像一朵金属花瓣般缓缓绽放,露出了内部更加复杂的结构。
然后是双工件台系统,两个平台如同舞者般分离。还有支撑着整个光学系统的巨大花岗岩基座,以及内部那些比头发丝还要细上万倍的传感器和执行器……
无数的零件,从大到小,从宏观到微观,被系统以前所未有的算力,从那个庞大的整体中一一剥离出来,并且每一个零件旁边,都浮现出了详细的信息标注:名称,材质,公差,供应商……
在秦奋视野的右下角,一个数字计数器正在疯狂地跳动。
1,000…
15,000…
38,000…
67,000…
89,000…
秦奋安静地看着,心脏的跳动仿佛都与那个数字的攀升同步。他早就知道EUV光刻机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复杂的机器之一,但当这种复杂以最直观的方式呈现在眼前时,那种冲击力依然让他感到一阵阵的窒息。
这已经不是一台机器了。
这是一个由十几个国家,几百家顶尖企业,用最顶尖的技术和材料,耗费几十年时间共同构建起来的科技奇迹。
最终,当最后一个螺丝钉被拆解完毕,悬浮在空中时,那个疯狂跳动的计数器,终于缓缓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