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仁走到马清面前,他沉默着,目光像两枚铜铃一样在四周转动,警惕地观察着每一个动向。他没有多言,只是转身背对着马清,双手紧握铁鞭。铁鞭在落日余辉里闪着金属的寒光,他那熊一样的身形显得异常稳固,像一座不会倒塌的山。
只是背后的那支晃荡的箭羽破坏了他的形象。
那支箭插进他的皮肤并不深,有一个小小的倒钩勾着他的皮肤。顺着箭的伤口往下,衣服和裸露的肌肤上是一长溜已经干枯的黑红血流印记。他看起来浑然不觉。
马清这时才想起,在混战中他似乎感觉有人在奋力向他靠拢,当时他没有精力多想,现在看来就是墨仁了,有没有墨贞呢?
马清心里泛起一股莫名的感动,仿佛在危险中看见了支柱。但他很快便将这份感动压抑住了。
身处险境,需要保持头脑的冷静与清晰,而不能容纳任何一点非理智的东西。
“弗拉啊,真是好久不见了。”马清的眉毛舒展开来,语气轻松得仿佛碰见了多年未见的故交,嘴角甚至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然而,他的右手却像铁钳般死死攥着金发羯人支雄的衣襟,那柄锋利的蜀刀刀尖依旧稳稳地抵在对方的咽喉要害,没有丝毫松动。
礼貌可以给,但人质绝不能放。这是乱世中最基本的生存法则。
“我现在叫石勒。”石勒的声音浑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驱动战马又向前踱了几步,在距离马清十来步远的地方,利落地翻身下马。
身上那件制作精良的鱼鳞银甲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阵清脆的“哗啦”声响,在阳下反射出刺眼的寒光。
他双脚稳稳踏在混杂着血污和碎草的土地上,随手将马缰绳搭在马鞍桥上,动作从容不迫。
“要不是一眼认出了你这匹独一无二的条支宝马,”他抬手指了指还在蹦跶,由于消耗了太多体力,力道却已经不如之前的大鼻孔,“隔着这么远的烟尘厮杀,我还真认不出你来了。”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真实的感慨。
说完,他转过身,随意地抬起右手掌挥了一下:“呼延莫,去,把套马网取了,别惊着马。”
“诺!”一名有着丹凤眼、留着两撇精致八字胡的匈奴武士应声下马。他动作娴熟地一把抓住仍在试图甩头挣脱残网的大鼻孔的缰绳,口中发出低沉的“嘘嘘”声安抚着,另一只手则轻柔地拍打着大鼻孔汗湿的脖颈。
大鼻孔似乎感受到了来人的善意,渐渐安静下来,只是硕大的鼻孔依旧急促地张合着。呼延莫手腕一扬,利落地将那张缠在马头上的麻绳网摘了下来。摆脱束缚的大鼻孔立刻扬起蹄子,小跑着回到马清身边,用头亲昵地蹭了蹭主人的手臂。
“啧啧,真是万中无一的好马,灵性十足。”石勒的目光追随着大鼻孔,由衷地赞叹了两声。他带着一身甲叶的轻响向前走了两步,在一根被斧子砍断、截面还十分新鲜的树墩子边停了下来,那里距离马清大约七八步远,是一个既能清晰对话又相对安全的距离。
他十分自然地将一只脚踩在那直径足有一尺的树墩上,左手握住腰间的刀柄,身子微微向前倾,那双黄灰色的眼睛锐利地看向马清,挑了挑眉:“当初你说你的朋友叫石勒,我觉得这名字不错,就改成石勒了。”他伸出粗壮的手指,先指了指马清,然后又反过来指了指自己肌肉虬结的胸膛,“我没有忘记你,马清。我一直记得,我们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