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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1/2)

第160章

这即是夕食庵之名的由来了。

不过,对于夕食庵堪称是『人间至味』的膳食,世人通常只知望鹤,而不晓藏在背后的阿夕,世人的赞词与美誉,也是属于活在明面上的望鹤。

至于阿夕,她只能活在隐秘深晦的地方,昼伏夜出,俨似一只踽踽独行的夜兽,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可以与之说话的人。她唯一的伴当,大概就是夜半在公厨觅食的小貍猫。

丰忠全凝声道:“阿夕的身份,应当是最为特殊的,二十年前,朝尚书吩咐牢城营的营长销毁了她的身份,是以,按常理而言,她在二十年前就已然『病逝』了,世间再无阿夕此人,此后,她将属于自己的一切荣光,皆禅让给了妹妹阿朝,姊妹俩藏身至庵厅,削发为尼,隐姓埋名。两人当中,唯有阿朝是受主持赐名,而阿夕,她没有名字,身份只是一个寻常的浣衣尼,除了望鹤,我,以及牢城营营长,晓得她的真实过往,其他人俱是一概不知的。”

丰忠全看着搁放在绸布之上的那几枚乌黑的花籽,苍颜复上了几抹愁绪:“在我看来,阿夕的秉性其实并不算坏,甚至是,她有一颗与阿朝一样的良善之心,但她性格里,也有教人根本看不懂的一面。我抵今为止,都不曾看懂她的心,这个孩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何要用这些罂-粟花籽烹食,我记得,她十岁那年,烹制的食物,是很纯真纯粹的味道,但我想不通,她现在为何,会干起了损人又利己的生计……”

丰忠全的背部一下子就佝偻了下去,相容枯槁沧桑,一对庬眉显著地凝攒在一起,端的是尘满面鬓如霜,俨然是操碎了心的面目。

杨佑见状,委实忧心不已,忙上前搀扶他,丰忠全摆了摆手,看向温廷安,道:

“少卿,我将这些告诉你,也并不是要替阿夕求情,只是想说,请看在我主动坦诚的份儿上,请您对望鹤师傅网开一面,阿夕所做的事情,望鹤师傅全然不知情。你也发现了,望鹤师傅其实天生没有味觉,自是不可能会做出将毒物投掷在食物之中的,再者,她有孕在身,这两个月以来,将行生产之事,按理而言,是不宜受任何惊动的。纵任望鹤存在隐瞒内情的嫌疑,可能亦与案情脱不了干系……但请你,能不能,暂行对她网开一面?”

丰忠全言罄,便是解下了头顶上的官弁,朝着温廷安拱了拱身,是一副祈求的姿势,“我身为知府,在筹措粮米一事上,因为个人私情,选择包庇夕食庵,也教郝容、贺先、郝家母子一干无辜之人,受到了不该有的牵连,我深知自己罪不容恕,待此案告破,我自会赴京请罪。”

温廷安当即僵怔住了,周廉他们亦是倍觉撼然,没想到堂堂一位知府老爷,居然当堂卸下乌纱帽,只是为了给二十年前一个佯逝的女犯求情。

但是——

温廷安徐缓地扶起丰忠全,脑海晃过了千念百绪,最终只是淡声说道:“法不容情,大理寺必须禀守律法,对于望鹤师傅和阿夕,究竟会给她们什么判处,我们还得先将她们逮捕归案再议。”

温廷安望了一眼漏窗之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外头是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天势,箭漏指向了四更天,穹顶的东隅处,仅悬挂着一轮指甲般细弯的月轮,月晕泛散着澄黄橘绿的色泽,而在西隅之处,一丛浓郁阴沉的墨云正在汹涌地酝酿,一场暴雨似是行将来了。

温廷安敛回视线,对丰忠全道:“待夜尽天明之时,我们便开展抓捕。”

丰忠全的身躯似是隐微地趔趄了一番,晌久,深呼吸了一口气,才道了一声:“好,届时广府会竭尽全力配合大理寺的逮捕公务。”

杨佑扶着丰忠全下去后,司房之内恢复一片沉淡如水的氛围。

温廷安耙梳了一回线索,将方才丰忠全所述的线索细细捋了一遍,对众人说道:“对于丰知府方才所述之话,你们怎么看?”

杨淳率先道:“此前丰知府提过,他是从小看这阿朝阿夕长到大的,对她们很是了解,我认为他是真的在坦诚,不过,他显然也没料到阿夕会在膳食之中投放罂-粟花粉,望鹤师傅很可能也是不知情。故此,身为知情人的郝容,他的死与阿夕脱不了干系,酒瓢里就盛装着罂-粟的花籽,阿夕不可能会轻易放过他,这样一来,阿茧身为帮凶,将酒瓢藏起来,送回夕食庵里,就算是为阿夕掩藏罪证了。”

温廷安反问道:“阿茧身为帮凶,既如此,那他与阿夕是什么关系?阿茧为何要帮阿夕这般做?”

杨淳摇了摇首:“这我就不晓得,本来方才要问一问丰忠全,指不定他晓得阿茧与阿夕之间的关系。”

但丰忠全已经下去官邸休息了,整个人是一副疲累的面目,目下再去将他请出来问询,就显得太没有人情味了,只能暂先将这个疑问记下来,待天亮再细问。

这厢,吕祖迁接过话茬,道:“我倒不觉得望鹤师傅是无辜的,她的长姊做了什么,她身为妹妹,会全然不知情么?望鹤师傅总该是知晓些什么的罢?她不知晓第一桩案情的内幕,难道会不知晓第二桩案情么?贺先为何能够成功越狱,越狱之后,竟然就离奇地死了,但有人假扮他,给郝家母子食下过量的黄埔米,让二人一同沉珠江。第二桩案情,比第一桩案情显然要严峻许多,闹出了三条人命,在广府里也很轰动,难道望鹤真的一点也不知情么,她长姊外出做了些什么,她都一概不知?”

温廷安点了点首:“望鹤师傅确乎不知情,她说庵厅内的天青瓷碗乃属贺先和郝峥的手艺,她说要等着中旬之时,师徒俩再来。”

吕祖迁蹙了蹙眉心:“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望鹤跟你说这些的时候,她是在装腔演戏,要么,就是阿夕将望鹤保护得太好了,前者将后者的消息完全封锁住,后者活在一个井底之中,唯一能看的景色,是她的长姊设计好,给她看的。”

温廷安提出一个疑窦:“说起来,阿夕如果真的害了郝容,动机是为了不让郝容泄露罂-粟的秘辛,那么,阿夕伤害贺先以及唐氏、郝峥的的动机,又是什么?毕竟这三个外人,对罂-粟一事,是全然不知情的,按理而言,阿夕不当弑害他们才是。”

众人面面相觑,俱是表示不知情,于是乎,温廷安将这一个疑点,写在了「阿茧与阿夕二人关系」的正下方。

周廉说道:“虽然阿夕真的与两桩命案,都有无可推脱的关联,但也不能贸然将她归咎于穷凶极恶之人,指不定里中有什么隐情也不一定。我无法想象,有一个人,以死人的名义,藏在夕食庵的隐秘角落里,活了整整二十年,她本该是有一手好厨艺,当朝尚书问起来,该享受表扬的人,合该是她才对,但她让一切荣光都给了妹妹,自己选择成为一个无名之辈——我想不通,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温廷安垂下眼睫:“这些问题,待翌日将人带入官府之中,才细问也不迟。”

外头冷不防响起了一阵惊雷之声,少时,狂风怒号咆哮,凛雨倾洒而下,錾亮的惊雷划入了窗扃,其中裹藏着风,稍息之间,将案台上的烛火给吹熄了,整座司房,骤地陷入一片昏晦的死寂之中。

温廷安本是要吩咐众人去官邸好生休憩一下,行将开口,翛忽之间,她觉知到一阵阴鸷毵毵的视线,在此一瞬间锚定住了自己,她后背处的皮肤,迅疾浮起凉飕飕的大片寒意。

这种被视作猎物的眼神,委实是太有压迫感与威胁感了,温廷安容色一沉,数个时辰前,去夕食庵查案的路途上,她也感受到这种沉重的压迫感,当时她便是觉知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心悸。

在目下的光景之中,她又开始感受到了这等极具压迫力的心悸。

她隔着重重晦暗,往四遭遥遥睇望而去,但是遍寻无获,她根本寻到这等压迫力的源头。

换言之,温廷安寻觅不到这道视线的主人。

这种敌暗我明的感觉,委实教人心生不适。

偏生周廉他们并不知情,他们重新掌了烛火,将被大风吹乱的案牍重新整饬好,抱着胳膊打了个哈欠,周廉道,“查了一整夜的案子,乏了乏了,咱们都先眯一会儿罢。”

吕祖迁和杨淳遂是先去官邸歇息去了。

周廉觉察到了温廷安的异样,下意识停顿住步履:“温兄?”

温廷安回过神来,换上一副相安无事的容色:“我无碍,周寺丞先去休息罢,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周廉以为她是一个人压力太大了,想要独处,遂是道了声好:“那我先去休息了。”

刚要走,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复又踅回来,道:“少卿,你可别一个人单独行动,这可是阮寺卿交代过的,明白吗?”

温廷安失笑,展了展眉心,道:“你可是多想了。”

周廉这才安心离去。

待偌大的司房恢复一片岑寂之时,温廷安面容之上的笑色,消隐得无影无踪,情绪淡到几乎毫无起伏。

她步出了司房,四处兜转了一圈,挑着烛灯寻觅了一遭,终于,她在后院寻到了一串濡湿的履痕,以及被倾折至一旁的花木,她循着花木摧折的方向伫望而去,在橘橙烛火的照彻之下,她瞅见了一封裹藏内在枝杈之间的折子。

似乎刚藏放上去的,折子上的还残留着指温,墨汁未干。

显然是那个视线的主人,故意放在此处,教她来寻,专程是给她看的罢?

温廷安觳觫一滞,左右凝视了一番,四遭并无人,想必那人早已离去,她敛回视线,拂袖抻腕,将这一封折子,从枝杈的罅隙之间迅疾地取出来。

摊开一看,头一眼,便是教温廷安悉身的血液,凝冻成霜。

『温廷猷在我手上,鼓角牌分,水磨青泥板桥上见,只你一人来』。

雨夜如绞索般漫长,折子上冰冷的白纸黑字,教温廷安呼吸陡地一滞。

直觉告诉她,这个折子上的『我』,肯定是阿夕无疑了。

阿夕她,这么就快下手了么,居然还是对她的族亲下手!

至于下手的时间,肯定是在数个时辰以前,那个时候,他们正在前往夕食庵,而温廷猷还留在府衙之中。

温廷安还明晰地记得,温廷猷对她说得最后一句话是——

『长兄尽管(将这幅画)拿去用好了!』

温廷安此前一直劳碌于查案,也因于此,她竟是疏忽大意,完全罔顾了家人的生命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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