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桑是个很会来事的人,见温廷安一个人等主子,不想让她这般无聊,遂是主动将这大半年以来,温廷舜所生发的种种事况——诸如征战沙场,诸如排兵布阵,诸如调兵遣将——凡此种种,俱是巨细无遗地同温廷安说了。
甫桑口才了得,温廷安听得很是入神,但听得也很心惊胆颤,因为甫桑透露了很多惊心动魄、温廷舜差点命悬一线的时刻,她的呼吸甚至滞停了片晌,仿佛置身于这般一个漫天箭雨、黄沙贯天的场景之中,她眼前亦是复上一片浓重的恍惚,仿佛能够看到甫桑所描述的场景,温廷舜披坚执锐,上阵御敌,斩灭敌军将领,枭其首级,以重振军心。
但在这一桩事体的背后,她不曾知晓地是,温廷舜也中箭了,敌军射了一枝暗箭,一举刺穿铠甲,射中他的后背背脊。这一枝暗箭,还是淬了剧毒的,如果不是箭簇射偏一寸,没有完全刺中心脉大xue,他就可能丧命于斯,纵任手头上还存有唯一一枚万能丹药,也不一定能派上用场。
甫桑说:“被毒箭刺偏心脉后,主上一度昏厥不醒,随队的军医说,主上负伤颇多,尤其是这一枝毒箭,所引发的伤,最是致命,主上生死未卜,军医用各种奇珍药物去医治,亦是膏石罔效。”
温廷安心绪高高悬了起来,神识绷成了一条极致的细弦,哪怕知晓温廷舜在目下的光景之中,了无大碍,但在甫桑所描述的这样一个上演着生死时速的时刻里,温廷安仍旧是受到了剧烈的感染。
温廷舜从不曾同她说过这些事体,只言片语也没有——纵任是有,怕她担忧,他也不会如实坦诚。
假令不是今朝趁着要分离两地,加之温廷舜被召入宫中,人不在场,甫桑适时同她聊起这一桩事体时,温廷安怕是永远皆是不会知晓,温廷舜畴昔差点到阴曹地府一趟。
如此凶险困厄之事,她竟是一丝一毫也不知情。
而她在广州府的时候,在暴雨之夜坠桥,庶几是行将命丧黄泉,千钧一发之际,是他救了她,护她鬓角无霜,安然无虞。
温廷安垂落下了眼睑,心中仿佛有一块地方深深凹陷了下去,某个最是脆弱的位置,仿佛被一只温柔劲韧的手,不轻不重地拿捏了一番,被拿捏过的位置,泛散起了一阵亘久绵长的战栗,这一份战栗,顺着心腔的纹理徐缓地攀行蔓延。
一抹凛色,将将浮掠过温廷安的眉眸,她掂紧了呼吸,问道:“那后来呢?”
甫桑默了一会儿,道:“唤醒主上的主意,乃是卑职想出来的,这个主意有些剑走偏锋,也恳望温少卿听后,切勿为怪,当然,假令这个主意冒犯到了少卿,便请少卿赐罪。”
温廷安深呼吸了一口气,道:“这些皆是已然作古的史事了,我今刻还怪咎你作甚?”
甫桑轻轻地清清了嗓子,道:“我是对主上这般说的——若是他再继续昏厥不醒,那么,当朝的官家将会册封温少卿为帝后了。”
温廷安本是在浅啜茗茶的,闻得此话,剧烈地呛咳了一番。
“咳——咳——咳——”
甫桑本是想要帮她顺气,却被她摆了摆手阻止了。
温廷安将茶盏搁放在茶案上,不可置信地望着甫桑:“你真是这般对温廷舜说的?”
甫桑道:“百试百灵,卑职甫一道出口,主上不出多时便是恢复了神智,连军医皆是颇感不可思议,说主子能够在这般短瞬的时间当中,自疗了身心,是一个奇迹。”
温廷安:“……”
这一招,连她自己皆是不曾想到过。
果真是有些损的。
甫桑忙为自己的行止和话辞找补,道:“温少卿,您看看,您在主子心目之中的份量,占比是特别大的。我一提及你,主上便是很快恢复了意识。”
话是这样说,是没错,但是……
温廷安总感觉有哪些地方,似乎总有哪些地方不太对劲。
温廷舜果真没让她候太久,不足半个时辰,他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