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温廷安将温廷猷所作的画轴,悉数盛放在了一只漆纹檀木质地的匣子之中,交给了画学院的院正。说来也是巧合,这位院正与历史上绘摹出《清明上河图》的张择端,乃属同一名讳,不过是历史上的这位大画家姓张,大邺的这位院正姓丰。
对于大理寺少卿的造谒,丰泽端是有些受宠若惊的,起初还以为是画学院与什么京中悬案命案有所纠葛,整个人因之心惊胆颤不已,直至温廷安阐明来意,丰泽段适才了悟,慨叹地道:“原来少卿大人乃是来替阿猷投递画稿的,正好,他去岭南已是有好一段时日了,一直未来信,下官已经有些担心他的情状了,少卿大人送了他所作的画稿来,正好能告藉下官牵念之苦。”
在丰泽端的心目之中,温廷猷可谓是他的得意门生,很多进贡至宫中的大邺百景图、洛阳十八景,让百官争相传看借阅的画轴,皆是师徒共创的佳作。不消说,丰泽端对温廷猷是弥足器重的,只遗憾,在大半年前,温廷猷就被流放至岭南。平心而论,听闻最心爱的徒弟下放至了南蛮之地,丰泽端整个人的心,庶几是都快碎灭掉了。
流放一事,并不是光是他求情便能得到解决的。这是来自帝王的诏令,一字一句皆是更改不得。
这是多好的一个徒弟,他有大好的前程,有万丈光芒的璀璨未来,但随着崇国公府被抄斩,
温廷猷的人生急转直下,跌入了低谷。
丰泽端甚至都不敢寻温廷安,问爱徒在岭南过得如何,生怕听到一些具体的细节之后,他会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思绪,畏惧自己的情绪会陷入一种失序的状态。
在目下的光景当中,温廷安捋起一截竹青色常服的袍袖,摆了摆手,示意丰院正此番不必多礼,她将木匣递与前去。
哪承想,丰泽端甫一揭开了木匣的匣盖,头一眼便是有些震悚,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一切。
温廷安觉察到丰院正的容色有些不太对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了匣中,仅一眼,她亦是怔愣住了,旋即,整个人被一份名曰『窘迫』的思绪取而代之。
温廷安一路来画学院的路上,遇到了不少旁系上司,而这些上司都有做媒的潜质,争先恐后为她说亲,还遣长随给她递了不少京中贵女的画像,温廷安索性先将画像放置在温廷猷的画作上,待到画院之后,再是将这些画像取出来也不迟。
但抵了画学院后,与丰泽端攀谈叙话之时,她就将这件事淡忘于脑后了。
直至丰泽端揭了匣子的盖身后,温廷安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还没将那些贵女像着手取出来,当下忙拾掇了。
好巧不巧地,丰泽端见状,莞尔说:“最近京中诸多大人委托下官画贵女像,下官还一直纳闷此事的缘由,哪承想,缘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原来是在少卿大人身上。”
——言下之意,是说她是全洛阳城朝政大员心目中的金龟婿的意思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温廷安心下微窘,太阳xue突突直跳,但明面上,故作一副云淡风轻之色,她将这些画像不动声色地收纳起来,话回正题,对丰泽端道:“丰院正不妨可以看一看温廷猷的画作,皆是关乎岭南粤南之地的人文风俗画。”
一直以为岭南乃属荒蛮之地的丰泽端,在逐一翻阅了温廷猷所作的风俗画,顷刻之间,整个人勃然变了容色。
眸色之中,由最初的怜悯,悄然变作了一抹惊艳之色。
“岭南的风土人情,竟是这般漂亮的吗?没有霾云,没有沙尘暴,气候温和,白墙黛瓦,通衢之色皆是常青树,江海竟是不曾结冰,常年奔涌流动!”
“一直以为黄河之水天上来,但这流居于岭南山脉之中的珠江水,亦是跟天上来上的,明澈得跟琉璃玉石一般!”
“还有这些岭南美食,竟是有这般多的美馔珍馐!不能再看了,再看下去的话,下官都缠死了。”
“这是传闻之中的荔枝吗?其行相同薜荔肖似,但又不尽相同,我朝诸多文人骚客,下放去了岭南,他们就时常写到荔枝。今番下官目睹此状,端的是百闻不如一见。”
……
丰泽端对温廷猷所作的岭南人文风俗画,可谓是爱不释手,在偌大的画学院当中,画谕众多,因都是同一个画师督导,众人的题材大同小异,皆是洛阳城的风土人情,或是洛阳城周边的城池,除了画技上的差异,诸人的画作,基本上是没有什么不同,因此,很难有眼界、视域上的突破。
能画出岭南地狱风俗画的人,温廷猷还是第一人。
历经了大半年在岭南的锤炼与磨砺,温廷猷的画技可谓是越发纯熟与炉火纯青,个人的风格非常浓厚,不单如此,他的绘摹题材,乃属整一座画学院首屈一指的水准。
若是将他召回画学院,跟一众画学谕相提并论的话,那么,他的水平,用『横扫千军如卷席』一句话来形容亦不为过。
丰泽端感动得坠泪,将这一沓岭南人文风俗画护藏在怀,如护藏着世间最重要的珍宝,问道:“阿猷在南地过得如何?是不是受苦了?”
温廷安眸色黯了一黯,想起温廷猷被阿夕捆缚、投喂诸多迷失心智的花籽粉的事。
她觉得不能将这一桩事体告诉给丰泽端,免得让他老人家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