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想说他过得很好,但话辞悉数涌入舌腔之时,不知为何,她复又凝滞住了。
她能说温廷猷过得很好么?
至少是,他表现出自己过得很好。
在同龄人准备考科举的时候,他就被流放了,成了夕食庵之中的一位米役,日复一日,干着重复而枯燥乏味的活儿。
不过,纵使身陷泥沼之中,他仍旧保持着擡首仰望星辰、描摹星辰的意志力。
世人常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福祸相依,乃属人生常态。
温廷猷虽然被流放了,但他的修养与心智,在这大半年的流放生活之中得到了一种洗练与磨砺,画技突飞猛进,眼界亦是变得格外宽阔旷达。
这是同龄人所根本难以企及的水准与成就。
但温廷猷年纪轻轻,就已经拥有了这样的一种能力。
温廷安眸色宁谧如水,静静地思忖着,如此才道:“他不曾浪费过每一天,更不曾虚度过,若是寻常人一夜之间沦落到了这般境遇,大抵会怨天尤人,但温廷猷不曾这般做过。”——恰恰相反,他不曾对温廷安埋怨过岭南不好,一句怨怼之词都不曾有过。
这才是让温廷安极其感动而又莫名酸楚的地方。
温廷猷虽然是温家四位少爷当中年岁最小的,但他是特别乐观、特别懂事的人。
倘若可以,她上奏书,恳请帝王批允温廷猷参加春闱的资格。
“若是让少卿大人独自一个人去请奏官家,哪怕是说服力不够。”丰泽端提议道:“不若这般,下官会联袂画学院的所有人,联名上书,少卿大人只消带着这些请愿书,去面圣,那便是有些胜算的。”
温廷安觉得这个主意不错,道:“行,那便是依着您的意思来。”
丰泽端说,会在翌日点卯前,将所有人的请愿书集结成劄,递送至她的邸舍之中。
温廷安点了点首,思及自己另有要事,当下不再赘语,很快地离开了画学院。
她还需要帮三弟温廷凉恢复官位。
温廷凉是算学院的尖子生,跟她、温廷舜乃属同一年高中金榜的登科进士,她温廷凉本来是要分配去国帑仓部,专门管账的,但还未官拜下车,就被流放到了岭南。
温廷安很心疼温廷凉的遭际,她知晓温廷凉是有傲骨的,他是非常喜欢念书的一个人——虽然说,在以前崇国公府尚未被抄斩的时光里,她和他时常关系不睦,他总是看她分外不顺眼,各种挑刺求疵。
但在岭南办案的这一段时光当中,她和温廷凉达成了一种和解,两人在真正意义上的和解了。
不过,温廷安帮他是不因为两人关系破冰,而是因为她认识到,温廷凉不能被屈才。
他的算术能力非常厉害,绝对不能再屈居于一座药铺医馆当一位账房,日常仅是掐算盘、扎帐的那一种。
温廷安觉得自己,非常有必要去帮温廷猷争取恢复官位。
她去了一趟算学院,寻到了掌院。
这位掌院,姓段,同丰泽端的年岁差不多相近,但让她匪夷所思地是,丰泽端非常惜才,对温廷猷念念不忘,但这位算学院的掌院,听闻温廷安道出来意,整个人面容上掠过了一阵虚色。
段掌院道:“不实相瞒,这个国帑仓部的位置,已经填了人上去,还是同一年的庶吉士,前一阵子刚从翰林院调过去的。”
这样的反馈是在温廷安的意料之中,温廷凉遭致下放,工位空缺,自然会人来顶他的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
必须想想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