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夫往拓片上撒了把黑水河的泥沙,泥沙在“土地”二字的刻痕里聚成小小的河。“我有个法子。”他的眼睛亮得像黑水河的星子,“让石匠在暗河的拐弯处凿个水闸,闸门上安石楠花纹的锁,只有我们的钥匙能开。他们炸暗河,就会被自己的水流淹了后路。”
石缝里的“石楠麦”芽尖抖了抖,像是在应和。我想起亚瑟先祖的笔记里画的水闸图,闸门的齿轮要嵌麦秆做的轴,遇水膨胀,能自动锁死。“麦秆轴得用今年的新麦,带着潮气才够韧。”我抓起一把刚脱粒的麦穗,芒刺扎得掌心发麻,却握得更紧,“得选穗长三寸三的,不多不少,轴芯才够硬。”
雷夫突然起身,将披风上别着的石楠花摘下来,插进地基石的裂缝里。花瓣上还沾着晨露,滴在刻痕里,晕开一小片湿痕。“下周我去鹰嘴崖,扮成接货的人。”他的声音像被露水浸过,清冽又坚定,“沃夫带船队去黑水河,假装拦截法国船,引他们分兵。”
沃夫把烧焦的账本塞进怀里,灼伤的疤痕在衣襟下若隐若现。“我让艾拉去跟法国船的翻译搭话,她会说几句法语,是小时候跟她姑姑学的。”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就说‘要验王室信物’,拖住他们,等你的信号。”
麦克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铁盒,铜锁上刻着石楠花。打开时,三枚铜钥匙躺在红绒布上,匙柄上分别刻着我和雷夫、沃夫的名字,笔画里嵌着金粉,在阳光下闪闪烁烁。“石匠们连夜打的,水闸的三把锁,少一把都开不了。”他把刻我名字的钥匙塞进我手里,匙柄的温度烫得像团火,“老神父说,这叫‘三人成锁,锁得住风,锁得住火’。”
风转向时,焦糊味淡了些,混进石楠花的清香。地基石旁的“石楠麦”芽尖挺得更直,黑水河的方向,晨光正漫过渡口的废墟,照亮麦种在灰烬里扎根的痕迹——就像所有没被烧尽的希望,总能从余烬里钻出来,顶着灰,朝着光。
雷夫将断箭扔进火盆,火苗突然窜高,映得拓片上的誓约刻痕发红。“下周此时,让鹰嘴崖的石楠花知道,谁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他的剑鞘轻叩地基石,声响像在敲钟,震得石缝里的新芽轻轻摇晃。
我攥着铜钥匙,匙柄的太阳纹硌着掌心。远处的海面上,法国船的帆影已经露头,像片可疑的灰云。但此刻,望着石楠花在裂缝里绽开的粉白,望着雷夫与沃夫并肩离去的背影,我突然懂得,所谓守护,从来不是堵死所有的路,而是在敌人埋火的地方,先种下能顶破灰烬的种子。
钟楼的钟声响起时,麦克正带领石匠们往暗河的方向走,他们的工具袋里,除了铁凿,还有新麦的种子。我蹲下身,给“石楠麦”的新芽浇了勺黑水河的水,水流过刻痕,在“守”字的凿痕里积成小小的池,映出石楠花的影子,也映出天边渐亮的光。
雷夫走了没几步,突然回头,手里举着个东西——是我昨天掉在麦场的发带,蓝底白花,是母亲留的。“忘了这个。”他跑过来塞给我,指尖不小心碰到我的手腕,像有电流窜过。“走了。”他转身就跑,披风在风里展开,像只大鸟。
沃夫在拱门外等他,突然朝我挥挥手,手里晃着个小布包。“玛莎婆婆烤的饼干,给你留了半袋!”
我摸了摸发带,蓝得像黑水河的天。石缝里的“石楠麦”又长高了点,芽尖顶着露珠,闪得像颗星星。远处的黑水河上,晨光正漫过罗素船队的帆,把影子拉得老长,像条没藏好的尾巴。
但我不怕。因为我知道,种子一旦落了地,就没有什么能挡得住它发芽——哪怕头顶压着石头,脚下浸着洪水,它也会弯着腰,一点一点,朝着光的方向钻。就像此刻的我们,守着契约,握着钥匙,等着风来,等着花开,等着把那些藏在暗处的灰烬,都变成滋养新生的泥土。
石楠花又落了片花瓣,刚好盖在“守”字的凿痕上,像块温柔的补丁。我轻轻吹了吹“石楠麦”的芽尖,小家伙抖了抖,像是在说:“别急,我们都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