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河的晨雾像被揉碎的棉花,一团团粘在木栈道的栏杆上,踩上去能听见“噗嗤”的轻响——那是露水被鞋底压实的声音。我把铜钥匙往领口塞了塞,冰凉的金属贴着锁骨,倒比怀里揣的麦饼还提神。走在前面的雷夫突然停下脚步,弯腰从栈道缝隙里抠出只青灰色的小螃蟹,捏着它的大螯晃了晃:“看,这玩意昨晚准是爬上来看月亮了,壳上还沾着桂花蜜呢。”
他手心里的螃蟹张牙舞爪,螯钳上果然粘着点晶莹的蜜渍。我想起昨夜玛莎婆婆在麦场晒桂花,竹匾里铺着的金黄花瓣堆得像座小山,风一吹就往人头发里钻。雷夫大概是趁帮忙翻晒时偷抹了把蜜,此刻指尖还泛着甜香,混着他身上的松木皂角味,倒比镇上酒馆的果酒还好闻。
“艾拉的鸽子今早落在钟楼顶,”沃夫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切得方方正正的麦饼,边缘烤得焦脆,“说船上的厨子是她远房表哥,会做红酒炖牛肉,昨晚还特意给她留了块牛肋排。”他把麦饼递过来,芝麻粒嵌在饼皮上,咬一口能听见“咔嚓”声,麦香混着芝麻的油香在嘴里炸开。
栈道尽头的老橡树歪歪扭扭地斜在崖边,树洞里塞着个铁皮盒——那是我们的“秘密信箱”。雷夫伸手掏出里面的纸条,字迹是艾拉特有的圆体,末尾画着只叼着橄榄枝的鸽子:“鸢尾花旗是假的,船身吃水线太深,底下肯定藏着铁锚链,准备炸暗河的话,得先清掉这些障碍。”
“果然有猫腻。”沃夫蹲在沙地上画示意图,手指蘸着露水画出三条分渠的走向,“主渠河底的淤泥里埋着百年前修的石桩,他们要炸就得先刨桩,动静肯定小不了。雷夫带石匠去主闸装‘响铃’,铁链缠在桩子上,一动就响。”他在沙地上戳出个小坑,“左渠的水藻里藏了‘绊马索’,是用浸过桐油的麻绳编的,上面绑着芦苇捆,看着像水草,其实能把人绊倒在闸口。”
我摸着怀里的铜钥匙,匙柄上的花纹被摩挲得发亮——那是雷夫连夜用刻刀雕的石楠花,花瓣的纹路深深刻进黄铜里,倒比镇上银匠打的花样还精致。“右渠的石缝里我塞了‘火折子’,”我指着示意图最右侧的弯道,“是用晒干的艾蒿和松脂做的,一撞就着,能顺着渠壁烧到主闸,给咱们报信。”
雷夫突然往我手里塞了个小布包,粗麻布的质地磨得掌心发痒。打开一看,是块巴掌大的铜镜,背面刻着只展翅的鹰,边缘还嵌着几颗碎琉璃,在雾里闪着彩光。“这是我祖上传的,”他挠了挠耳根,耳尖红得像染了胭脂,“镜面能反光,万一被冲散了,你就朝太阳的方向晃,我在主闸那边能看见。”
雾渐渐散了,露出远处法国船的轮廓。深褐色的船身像头伏在水面的巨兽,帆上的鸢尾花刺绣在晨光里泛着暗紫色,针脚却歪歪扭扭的——艾拉说过,正宗的法国刺绣讲究“线细如丝”,这船帆上的线粗得像麻绳,一看就是粗制滥造的仿品。
艾拉站在船舷边,淡蓝色的裙摆在风里展开,像只停在桅杆上的蓝鸟。她朝我们挥了挥手,手腕上的银镯子滑到小臂,露出底下藏着的红绳——那是用我的头发编的,她总说“这样就像你在身边了”。突然,她袖口的石楠花刺绣闪了闪,是用银线绣的,此刻正对着太阳的方向,反射出三道短促的光。
“信号!”沃夫猛地站起来,帆布包“啪”地掉在地上,滚出几个铁制的闸轴零件,“他们要动手了!”
雷夫把铜镜往我兜里一塞,抓起旁边的撬棍就往主闸跑,粗布短打的衣襟在风里翻飞,像面猎猎作响的旗子。我拎起备好的麻绳往右渠跑,渠边的芦苇长得比人高,叶片边缘的锯齿刮得胳膊生疼,却没空理会——耳朵里全是自己的心跳声,像揣了面小鼓,“咚咚”地撞着肋骨。
右渠的水浅得能看见河底的卵石,我蹲在石缝后,把“火折子”往石洞里又塞了塞。这玩意是玛莎婆婆教我做的,她说当年她丈夫在矿上干活,就靠这东西在黑暗里辨方向。艾蒿的清香混着水汽飘过来,突然听见芦苇丛里传来“哗啦”声,三个穿黑斗篷的人正往渠里放铁锚,铁链拖在地上,火星溅到水洼里,发出“滋滋”的响。
为首的独眼人举着盏马灯,灯光扫过渠壁,在我头顶的石缝上停了停——我赶紧屏住呼吸,往石洞里缩了缩,后脑勺磕在冰凉的岩石上,疼得眼眶发烫。他们大概没发现异常,继续往深处走,铁链在地上拖出的痕迹像条扭曲的蛇,一直延伸向主闸的方向。
就在这时,主闸方向突然传来“叮铃铃”的响声,清脆得像圣诞树上的铃铛——是雷夫装的“响铃”被碰响了!独眼人猛地停住脚步,骂了句脏话,从怀里掏出个黑黝黝的东西,看着像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