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说:“儿臣送您。”
他们将皇祖母送到了京都城门外。
皇祖母抱着母后,带着皱纹的手抚摸着母后的眉眼,一遍又一遍,笑着深深地凝望母后,就好像不会再回来了,要将她母后深深记在脑海里一般。
昭昭忽然舍不得这离别。
皇祖母来抱她,又叮嘱父皇要待她们好。
皇祖母的马车走远了,一路扬起蒙蒙尘埃,朝阳把一地盖上了金光。
昭昭不知道她要去哪儿。
皇祖母今年已有六十高寿,虽瞧着精神仍好,身骨也比同龄老太年轻许多,可昭昭担心她路上颠簸受罪。
昭昭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的皇祖母身上像带着秘密,她许多次都能看见皇祖母远眺宫墙以外的天际,很像在思念,又像在等着谁一般。
昭昭问过皇祖母。
皇祖母就笑:“我在看天边的云霞。年轻的时候我曾随军参过战,那时天边的云霞也这样红,有威武英俊的将军从云霞里策马,马鞭甩得高高的……”
皇祖母离开后,昭昭心里很舍不得。
她害怕父皇与母后也会离开她。
这是成长的代价吗?
昭昭十七岁时,父皇将皇位禅让给了她,他称了太上皇。
那天的金銮殿上,文武百官跪在昭昭脚下,齐声山呼:“皇上万岁万万岁!”
她的三个舅父将温家兵权全权交给了她,跪在她脚边,恭敬地唤她“皇上万岁”。
闽骄阳也考上科举状元,在礼部任职,成为她的心腹。
裕初哥哥在吏部任职,也一心护着她。
还有她母后那些好姐妹的女儿,她的好友们都入了朝中为官。
好像一切都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路,可又似在冥冥之中被命运安排好。
而昭昭明白,“命运”是她父皇。
这一切都是父皇历经十七年为她铺好的路。
她叫戚昭宁。
大盛第一位女皇。
登基之后,昭昭既有一种披荆斩棘的动力,又有一股挥之不去的伤感,怕父皇母后离开她。
下朝后,昭昭就去凤禧宫看望父皇与母后,正听父皇说:“这下好了,再也不用上这破朝了,我能好好陪你。”
昭昭很是心酸,故意走进去:“母后,这一届的探花郎画技了得,儿臣宣他为你我作画去。”昭昭牵住她母后的手就走。
她父皇如今年龄明明更沉稳了,却越爱穿亮色的服饰。
今日他身着一袭深蓝长袍,金丝龙纹比她的龙袍黯淡些,刻意避讳。父皇丰神俊美,依旧很有气场,跟在她们母女身后道:“我也要入画。”
昭昭:“给你画单人的。”
“画一家三口不行?”
“我要同母后一起入画,画我们母女二人的!”
父皇也懒得同她争了,坐在一旁饮茶,笑看她们母女入画。
可那慈爱的眼神经过她脸颊后便一直停在她母后身上,眸底柔情根本不愿收敛,就这么肆无忌惮地笑着,那昭然的野心根本全写在他脸上好吗!
昭昭都后悔这么早接过帝位了。
他父皇禅让之前怎么和她谈心的?
他说:“昭昭可有压力?”
“你是父皇唯一的子嗣,也是父皇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母后之外最重要的人。你是父皇的骄傲,你不输男子。”
“昭昭,这帝位生来就该是你的,你比父皇更有魄力。”
“有你在,父皇与母后后半生就安心了。”
现在把帝位还给她父皇还来得及吗?
画师刚画完,她父皇就起身到她身前:“你起来,该我了。”
昭昭擡眼瞧她父皇,她父皇也噙笑看她,父女间那眼神里有一种多年默契的约定。昭昭又输给她父皇了,明明她如今只有十七岁,还是个孩子好吗!她也需要母后香香软软的拥抱啊。
昭昭想,她也希望今后能遇到一个像她父皇一样钟情的人。
像父皇爱母后这样,一心一意地爱着她。
昭昭十八岁时,父皇见朝中已安稳,见她雷厉风行、恩威并施,处理国事游刃有余,终于放心让她独当一面了。
他要携母后去游历山河。
母后也一直向往二舅父游记中提到的那些地方。
父皇倒是高兴这一天的到来。
可母后很担心她,怕他们不在朝中,她会受臣子欺负。
昭昭虽然不舍,却很懂事地藏起那些不舍得,笑道:“母后放心与父皇去游历,儿臣想您了会给您写信。”
母后紧紧地抱住她:“遇到困难一定要来信告诉父皇与母后,我们定马上赶回来。”
“昭昭,母后爱你。”
昭昭流着眼泪送走了父皇与母后。
待他们的马车走远后,她便已赶紧擦掉了眼泪。
她是皇帝,在人前还哭,她不要威信的嘛!
转回身,昭昭面目冷淡,紧抿着红唇。
她生着与父皇母后都有些相似的脸,父皇的俊美与母后五官的精致都糅合在她这张脸上。
闽骄阳说,她不笑时格外冷艳。明明是极美的一张脸,却不能用娇来形容,她的娇只在父母身前才展露。
她于朝堂,于人前的脸,总冷艳得像一把寒光闪闪的剑刃,好像挨得太近了就会被寒光刺伤,令人不敢僭越一步。
昭昭投身到了朝政中。
有身为宰相的大舅父撑着她,有闽骄阳,有裕初哥哥与那么多友人陪她进退,她女皇的路都是坦途。
父皇母后会给她寄来书信,信中说着到了哪里,又见到了什么。
母后说,山河好景灿若河汉。
父皇说,社稷安稳,国泰民安。
偶尔她也会收到皇祖母的来信。
祖母说北地的雪很大,她住的茅屋很暖很舒服,有她年轻时坐过的秋千架,没想到老了还能重新活成年轻时的样子。
昭昭抿起红唇笑了。
听闻皇祖父很是疼爱信任皇祖母,祖母的字里行间总像带着少女的心思。
昭昭忽然也很想有一个爱她的人。
不是爱她的权力与地位,是爱她这个人。
可她对于朝政得心应手,对情事却一无所知。
她写信给母后与父皇。
虽然身为女儿,她的心思也从未瞒过父皇,她的父皇没什么不能知道的。
母后与父皇各自回了一封书信给她。
母后说,她是这世上最优秀的人,总会遇到她信中那样的男子,只是时机的问题。母后告诉她,若是累了那一日,她就让父皇来担起社稷的重任。
父皇说,让她选秀,挑心仪的男子充盈后宫。去感受,去探索,而不是任虚无的思绪扰乱她。她是皇帝,她有权利做任何事。
只是父皇与母后都在信中说了同一件事,希望她不要过早生育,她还年轻,要先保护好自己,也不要被皇嗣束缚。
昭昭放下信,开始了她登基以来的第一次选秀。
她端坐在龙椅上,大殿之中都是经过层层筛选才进来的男子们。
他们无一不高挑,无一不俊美。
闽骄阳在旁忍笑,暗给她眼神让她挑选。
昭昭倚靠在龙椅中,睨着底下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少女的娇羞关在心间,也不过短瞬即逝。她脸色淡然,对垂眼的男子们忽然看不爽。
“擡起头来。”
他们擡起头。
有的人望见她时,目中闪过明显的惊艳与羞愧,有的忘记反应,失神了那么一瞬间。
昭昭没什么兴致,挑合眼的问话,从一百人中挑出问到话的十五人,又从这十五人中挑出了两人留下。
晋长风颀长清俊,善音律,会琴与笛。
祝豫会功夫,健硕英气,饱读诗书,有许多治国的道理。
他们都是及冠之年。
因晋长风会吹笛,昭昭会想起她父皇为母后吹笛时满是柔情的样子,传召了晋长风侍寝。
昭昭不喜欢他们怕她。
畏惧她的男子总失了那么一些气节。
可晋长风的确很是畏惧她,小心翼翼,又想做到让她周全满意。
这一夜,昭昭不知说什么好。
有些新奇,又有些征服的快意。
但她清楚这股征服的快意一闪即逝,并不是她想要的。
昭昭在第二天里起得晚了些,怕误了早朝,刚想唤宫人来宽衣,一起身便见她母后坐在床边,美目里都是担忧和重逢的欣喜。
昭昭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扑进了母后怀中。
“母后!”
“母后与父皇来看你了。”
“啊?怎么不告诉儿臣一声,儿臣好去接你们呀。我父皇呢?”
“你未醒,他去为你上朝了。”
昭昭脸红了,昨夜她都没有红过脸,却在母亲身前红了脸颊。
母后什么都没有再说,也不问昨夜的事。
但昭昭知道,这是她人生的第一次经历,母后与父皇是担心她的。
他们陪伴在她身边,未再出去远行。
昭昭又召见了祝豫,她发现她更偏向于祝豫这样有男儿气概的男子。
可祝豫与她之间却始终隔着什么。
应该是权力堆积的小心翼翼。
昭昭心底的缺口并没有被填满,好像被无形的遗憾撕裂得更大了。
她听父皇与母后说着宫外的趣事,也想出宫去看一看。
母后笑着答应:“有何不可,身为国君,昭昭自然应该去看看你治理的山河社稷。”
父皇也说:“放心去吧,你还有父皇。”
昭昭开心地离宫了。
她打算先去巡查一番几个州郡,再去一趟内卢,看看父皇打下的草原,顺道看看二舅父。
隔壁大燕的皇帝因为两国互市贸易的事,又因她不吝传授造纸术,对她很是友好,之前便在谢帖上礼貌地提过欢迎她去燕国作客。
昭昭也打算去燕国看看。
虽然那曾是她父皇的敌人,但如今两国已经和平友好地贸易了十八年。
不好意思呀来晚了,本来想把这一章写完发成一章的,先发一半吧~明天更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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