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月的声音，通过灵魂量子通讯，直接烙印在每一个舰员的脑海中。她的眼神，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着前方那片由非欧几何构成的、亵渎着物理学的敌舰群。四十九年的等待，所有的仇恨、所有的痛苦，都在这一刻，凝聚成了指尖那一个冰冷的“发射”指令。

三千艘“镇魂”级战舰，那如同恶魔脊骨般的舰体上，巨大的主炮炮口，喷射出了足以让恒星都为之黯然的能量洪流。那不是激光，也不是等离子体，而是被压缩到极致的、精纯的反物质。三千道纯黑色的光束，仿佛是宇宙本身的否定，它们所过之处，连光线都被吞噬，留下三千条绝对虚无的、通往毁灭的“隧道”。

月球要塞，那数万门“反物质湮灭主炮”也发出了怒吼。

整个太阳系，在这一刻，向初生的神明，亮出了自己最锋利、最决绝的獠牙。人类文明，将自己四十九年的隐忍、痛苦与疯狂，尽数倾泻而出。

然而，他们面对的，是“神”。

当那足以撕裂时空、湮灭物质的攻击洪流，即将触及“监护者”舰队的瞬间，一个更加宏大、更加冷漠的意念，再次扫过。

【错误。】

仅仅两个字的意念。

下一刻，令所有人类无法理解、甚至无法思考的景象，发生了。

“雷神之矛”舰队与“幽灵”无人机群射出的、那足以粉碎物理规则的数亿道空间裂缝，在靠近“监护者”舰队外围时，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绝对光滑的四维墙壁。它们没有被抵消，没有被阻挡，而是……被“抚平”了。

就好像一个孩童在沙滩上画出的凌乱线条，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一下，便抹得干干净净。那些狂暴的空间裂缝，连同它们所蕴含的、足以摧毁行星的力量，就那样凭空消失了，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空间，恢复了它那亘古的、平滑的静寂。

而“阿修罗”舰队与月球要塞射出的那数万道反物质光束，则遭遇了更加诡异的命运。

它们在飞行到一半时，突然，集体地，“忘记”了自己的目标。它们开始毫无逻辑地、疯狂地在空中拐弯，有的甚至掉头，射向了空无一物的宇宙深处。更有甚者，一道反物质光束，在飞行过程中，其“毁灭”的属性，被从概念层面进行了篡改。它变成了一道无害的、纯粹的光，柔和地洒向一艘“监护者”那如同克莱因瓶般的战舰，非但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反而使其表面那层流动的阴影，变得更加深邃、更加稳定。

第一轮饱和攻击，人类倾尽了至少百分之五的战略火力储备的攻击，就如同泥牛入海，没有对“监护者”舰队，造成一丝一毫的、可以被观测到的伤害。

死寂。

一种比宇宙真空更深邃、更冰冷的死寂，笼罩在了每一个人类指挥官的心头。

在“破晓”号的舰桥上，凌峰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数据之外的情绪——那是极致的、因无法理解而产生的悚然。他身后的参谋团队，大脑几乎宕机。他们所有的战术推演，所有的模型计算，在眼前这违背了因果律的现实面前，都变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可笑的废纸。

“……这……不是物理防御……这是……规则层面的……重写……”一名白发苍苍的首席科学家，颤抖着，说出了最接近真相的、也最令人绝望的猜测。

就在人类因这神迹般的防御而陷入的短暂震撼中，“监护者”，发动了它们的第一次“攻击”。

没有炮火，没有能量武器。

仅仅是又一个意念。

【熵增。】

这个意念扫过的瞬间，冲在最前面的“阿修罗”舰队中，超过三百艘“镇魂”级战舰，其舰体，突然，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化”。

那并非是金属腐朽或结构崩坏。而是一种更加底层的、从信息层面开始的“崩解”。舰体装甲的分子键，毫无征兆地断裂，仿佛它们从一开始，就不曾牢固过。舰内的聚变反应堆，其核反应的公式，被临时篡改，导致聚变瞬间停止，仿佛“质能方程”在这里，突然失效了。舰员们身上的宇航服，其纤维结构，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韧性，变得比尘埃还要脆弱。

没有爆炸，没有惨叫。

那三百艘庞然大物，连同里面数以万计的、燃烧着复仇之火的战士，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无声无息地，解体了。它们化作了一团由最基本的粒子构成的、混乱的、再也无法重组成任何有序结构的星云。它们被从“存在”，打落回了“混沌”。

这是……抹杀。

一种甚至比死亡，更加彻底的、形而上的抹杀。

在“神域”核心，李长夜那双倒映着星云的眼中，第一次，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澜。

他“看”到了。

当“监护者”发动攻击时，他与“普罗米修斯”系统融合的感知中，出现了数以亿计的、无法被处理的“逻辑奇点”。“普罗米修斯”正在以每秒数万亿次的运算，试图去理解那种攻击，但得到的结果，全都是“悖论”。

因为，“监护者”攻击的，不是人类的战舰，而是支撑着这些战舰存在的“公理”。

就像一个程序员，试图去删除另一个程序。他可以直接删除程序文件，这是物理攻击。但他也可以直接修改操作系统的底层代码，让“程序”这个概念本身，无法被识别。

“监护者”，选择的是后者。

“普罗米修斯，放弃对敌方攻击模式的逻辑解析。”李长夜的意志，第一次，主动干预了“普罗米修斯”的运算，“切换至‘混沌’模式，忽略因果律，只记录结果，对所有‘悖论’数据，进行宏观统计，寻找其‘现象’层面的规律。”

这是李长夜为应对这种情况，所准备的最后预案。当逻辑无法理解神时，便放弃逻辑，成为一个纯粹的、只观察现象的“疯子”。

他的意志，如同冰冷的洪流，瞬间冲刷了整个指挥系统。

“凌峰。”他的声音，直接在凌峰的脑海中响起。

“在，陛下！”凌峰的身体猛地一震，从那神迹般的恐怖中，强行挣脱出来。

“放弃所有预定战术。执行‘迷雾’规程。你的任务，不再是摧毁，而是‘试探’。用你舰队的机动性，去触碰它们‘规则’的边界。我要知道，它们‘重写’物理的范围、频率、以及能量消耗模型。”

“赵月。”

“臣在。”赵月的声音，在李长夜的意识中响起，带着一丝死亡般的平静。三百艘战舰的瞬间湮灭，没有让她产生丝毫动摇，反而让她那颗早已死去的心，变得更加坚硬。

“收缩阵型，以旗舰为核心，启动‘叹息之墙’模式。用你们的装甲和生命，为凌峰的试探，创造一个绝对稳定的‘参照系’。你们，是这片混乱战场中，唯一的‘锚’。”

“刘铁。”

“哈哈哈！陛下！我等您这句话，已经等了四十九年了！”在木星的星港里，刘铁疯狂地大笑着，眼中闪烁着灼热的光芒。

“‘奥西里斯’计划，第一阶段，授权启动。我需要你，用地球的引力，在这片战场上，画出一条‘基准线’。我要看看，它们，能否修改‘万有引力’！”

李长夜的命令，在短短一秒内，下达完毕。

他放弃了毕其功于一役的幻想。他瞬间便明白了，这是一场他无法理解的战争。那么，在学会“神”的语言之前，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用无数的生命和物质，去撞击那堵名为“未知”的墙壁。直到，撞出第一丝裂痕，窥见第一缕微光。

战场，再次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