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九十四章】
◎抵在冰龙身上亲吻◎
很快就到了渤海国使者觐见这一日,千里雪飘,楚帝大设夜宴,以款待朝贡的番邦使者。
帝后坐于主人的位置,盛轼和沈春芜则坐在上首座,两人对面便是渤海国派遣而至的使者,对方同时也是渤海国的二王子金勒木。
阔额长颔,黑色髯须,身长九尺,一身蓝色滚镶长袍从身上顺下来,像极一艘耀武扬威的海上军舰。
事实证明,沈春芜这个比喻毫无错处,金勒木虽以朝贡的使臣来大楚觐见,但一行一止,毫无诚意,反而露出一副蛮夷相,指名要娶最漂亮的皇室公主。
楚帝膝下儿子不多,但有五个公主,以长幼论序,大公主和二公主三年前出降,三公主和四公主刚刚及笄,五公主尚在襁褓之中。
楚帝面上看不出具体的情绪,和善的说,每位公主都很漂亮,姿色都不分伯仲。
金勒木直勾勾地盯着隔桌对案的沈春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本王想要娶如太子妃这般貌美昳丽的女子。”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
娶不娶公主倒也无所谓,关键是要像沈春芜这样美。
沈春芜覆在膝面上,下意识看了盛轼一眼,盛轼淡淡地哂然一笑,狭长的眼睑低低垂着,此际幽幽擡起来,墨色眸瞳直视着对案那个恣睢狂悖之人。
黑色部分少,而眼白偏多,这是眼神显出一种阴郁狠戾的气势,犹若凶猛的兽,随时准备将对方撕扯个粉碎。
“滚。”
他一错不错地望着金勒木,把玩着酒樽,慢条斯理地吐出这个字。
金勒木容色大变,原是慵懒地靠在圈椅上,此际虎背绷直,眼神倾前:“这便是贵国太子待客的礼数?”
“我朝公主,从不远嫁。”盛轼大臂一抻,将沈春芜揽在怀中,下颔擡了擡,“吾妻金贵,当不得这般轻侮,从现在开始,你要么磕头告罪,要么直接滚回渤海国。”
一语掀起千层风浪,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你!”金勒木打过这么多小国,每国的使臣无不对他毕恭毕敬,只有大楚,才如此目中无人,嚣张无礼。
更何况,他可是高贵的金国二皇子,谁人见了他,不都是赏脸迎合的,如今,在楚国太子这里,碰了个赤条条的闭门羹
沈春芜弯了弯眸心,拿起白色绢扇,悄悄挡住了忍不住上扬的唇角。
假令狂之一字,分有三重境界,依据盛轼的修炼程度,大抵已经再最高的境界了,不用半个羞辱之词,就能对方震慑得体无完肤。
楚帝轻轻掩唇咳嗽了声,金勒木铁青着一张脸,道:“这就是贵国待客的诚意?”
楚帝道:“都说投桃报李,你给了多少尊重,我们就回馈多少诚意给你。”
金勒木再是驽钝,也听出了话外之音,怒而起身:“既然谈不拢,你们大楚给我等着。”
正欲摔案而去,忽听盛轼道:“据闻驻守在渤海边境的金兵们,不仅受到了寒潮侵袭,还染了时疫,不知确有此事?”
沈春芜看到金勒木那一张黝黑的面容上,五官有明晰地痉挛与抽动,眼神充斥着提防和戒备,原是半松开来的手,此际亦是攥握成拳。
看来,盛轼所言确乎属实。
金勒木方才的宣战之言,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如今被盛轼不留情面的戳破,面容涨得通红,旋即他冷笑一声:“那又如何?只是一小部分兵卒罹患了时疫,我们已经遣名医去疗治了。”
在座众人听及此,不由会心一笑起来。
名医么?太子妃便是冠绝天下的名医,有谁的医道能比得过她呢?
这时,燕皇后道:“在座之中,便有一位名医,当年全京华罹患时疫,生灵活在水火之中,便是她出手开创千金药方,解救了众生。”
金勒木眼神一亮,底色却是显得有些将信将疑,“名医人在何处?”
燕皇后不答话,抿唇笑了笑看了楚帝一眼。
楚帝道:“太子以为如何?”
金勒木眼神一闪,眼尾一垂,犀利的视线徐缓沉了下去。
为何借用名医药方,要关涉到太子?
是太子能医治?
不对,金勒木来大楚前,提前做好了各种功课,盛轼是大楚战神,赐号襄平,驰骋沙场十余年,百战穿金甲,直至收复燕云十六州后,适才重返奉京。
能医治时疫的人,应当不是大楚天子
难不成……
金勒木眼神定格在手执团扇半遮面的雪衣女子身上。
真正能治疗时疫之人,是眼前这位柔婉贞静的太子妃。
盛轼直奔主题:“你若愿意休战,签订百年和平协议,这药方,便赏赐予你。”
从来只有金勒木胆敢这么霸道谈判,谁料想,素以温良恭俭让为核心理念的大楚,居然也会这般蛮不讲理!
金勒木冷笑:“太子的恩泽,我怕谁承受不住。”
陡然之间,话锋跌转,直勾勾望住了太子妃:“这名医,用不着借你们的,与其是借来的,本王更喜欢抢来的。”
殿宇之内的氛围,变得很僵硬。
尤其是,说至后半截话,金勒木眼珠子一转,望回盛轼,加重了“抢”这个字音。
盛轼眸底笑意益盛,下颔轻轻抵在沈春芜的脑袋上,缠绵悱恻地蹭了一蹭,道:“你敢抢,孤就合并了渤海国。”
两人之间,仿佛有隐藏的战火在燃烧。
沈春芜横亘在两团战火之间,一颗星,不免有些摇晃得七上八下。
最终,这一场夜宴,不欢而散。
楚帝出于待客之道,到底还是让金勒木留宿于宫廷里。
另一头,沈春芜掐算着日子,过了今夜,便是盛轼的生辰了,她得提前赶到冰场,雕凿冰龙。
她换下了厚重的宫装,穿上了轻盈且能御寒的一席红袖镶棉襦裙,手执冰槌和长钉,开始雕琢起冰龙来。
奔月、缇雀、环莺都来打下手了。
戚巍负责去放风,雪姨则是待在东宫里,谎称太子妃早已内殿歇下。
今夜宫宴之上,戚巍一直在场,对金勒木暗中观察,真正让他感到介怀的,不是金勒木这个头脑简单的傻大个,而是燕皇后。
戚巍对沈春芜道:“从今往后,你离燕皇后远一些,她不简单。”
这句话,沈春芜以前在盛轼那里听过,当时她没有将此话太放在心上,但舅父居然也这般提醒了,她凿冰的动作微微一滞:“此话怎讲?”
“难道你还发觉不出来,今夜的宫宴上,她利用你挑起盛闻舟和金勒木的矛盾,原本金勒木不打算对大楚宣战,但皇后在煽风点火,就让金勒木更加坚定了一战的决心。”
沈春芜眼睫颤了一颤,薄唇崩抿成了一条线:“会不会金勒木早就有宣战的决心?”
她不信燕皇后是故意为之,关键是,她也没感受到燕皇后是在煽风点火。
戚巍恨铁不成钢:“旁人的事,你不糊涂,怎么这事放在你自个儿上,你就是当局者迷呢?”
“疑人不用,疑人不用,这是舅父您教我的,我一直都信任燕皇后,从过了襄平王府的门一直到现在,都是皇后娘娘手把手教我做人的道理,我但凡遇到了什么困难,都是她出手襄助——”
戚巍差点往沈春芜的脑门上呼了一掌,斥道:“你这犟猢狲,辩理舅父自是辩不过你*,但你心中合该有一把秤。有些人的坏,坏得光明正大,就如仲太后,她坦坦荡荡承认一己罪过,但有些人的坏,就完全相反。”
沈春芜想不通:“既如此,燕皇后是觉得我好骗,蓄意接近我,与我交好,对她而言,我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
“你扪心自问,燕皇后为何要利用你?”
沈春芜生平头一回露出迷惘之色,她不知道。
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利用的。
甚至,她是打心眼儿底,将燕皇后视为第二母亲。
从初见时期,燕皇后愿意陪她一同卧躺在草丛中晒太阳,愿意教她宫规和礼仪,在她的婚宴上,也是燕皇后替她出的头。
就连她那身大红嫁衣,也是燕皇后亲自缝绣的。
燕皇后参与过她人生很多重要的时刻,不是母亲,胜似母亲。
这些珍贵的情谊,怎么能被一句话,就轻易勾销了呢?
退一万步而言,纵使燕皇后要利用她,沈春芜觉得也很寻常。
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人好的,燕皇后为她提供了这般多的情绪价值,她理应也“付出”一些东西。
诸如送一架曼陀铃。
诸如为她筹办生辰贺宴。
倘若燕皇后真的利用她在索求什么东西,她也心甘情愿付出。
但戚巍显得警惕:“乖侄女,你就是长了一张太好骗的脸,看起来傻乎乎的,别人对你好,你就拿真心换之,直至撞破了南墙,你才知晓回头。”
沈春芜笑了笑,慢条斯理地凿下了一块冰:“那也得等我撞了南墙再说。”
戚巍:“……”
唉,他这个外甥女,怎的对一些人,就这么没有防备之心呢!
戚巍劝不动,只能作罢,他看着慢慢成形的巨大冰雕龙,沈春芜一寸一寸地将磅礴气势敲入冰龙的身体里,仿佛赋予了他无限的生命力。
戚巍不由慨叹道:“你对盛闻舟那个死小子,还真是上心。他可真有这该死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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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东宫。
正在案上批阅奏折的盛轼,忽然打了个寒噤。
李理替盛轼披上了毛绒玄色大氅,“天时寒凉,殿下仔细身子。”
盛轼放下了朱笔,遥遥朝着寝殿望过去。
雪姨就守在了寝殿外头,以王妃身子不适为由,将他拦截在了外头。
从夜宴结束之后,沈春芜就寻了个由头,走在他前头,然后以称病为由,栖宿于寝殿之中,还专门遣了雪姨在殿外恭谨地守着。
实质上,沈春芜心中攒藏了什么小心思,盛轼还看不出来么?
知晓了她的秘密,但是从未揭穿。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的功夫,恰逢子夜时分,雪姨从寝殿出了来,道:“太子,太子妃请您去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