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第一百零九章】
◎如狼似虎◎
人人都能觉察到,从古寺回来以后,太子与太子妃关系彻底跌入冰点,太子用一条铁链将太子妃困囚在寝殿之中,严格限制住太子妃的出行,一日三膳都吩咐专人送进去,禁止跟太子妃有任何言语上的交谈,若有犯者,按律当斩。
太子为何要这样对待太子妃?据传是太子妃去古寺为仲太后祈求平安符时,私会了国子监祭酒杨渡,二人要私奔逃出城去,被太子抓了个现行。太子问了杨渡的罪过,太子妃奋力袒护杨渡,引太子大怒,也就发生了后面的事。
整座东宫就如坠入冰窖之中,人人自危,一行一止皆是战战兢兢,唯恐招致灭顶之灾。
缇雀、环莺、奔月和刀九,一律遭致了罚,四人皆为沈春芜求过情,他们认为太子罚太子妃,罚得太过了,太子妃纵使有逃离之心,但也没到罪无可恕的境地,太子何必非要禁囚的方式,用铁链拴住太子妃?太子与太子妃是夫妻关系,太子为何视太子妃为阶下囚呢?
因为四人都替沈春芜求情,四人都被罚了,也都不能近身伺候沈春芜。
沈春芜自然不清楚四人都被罚了的事,她日日夜夜困在寝殿之中,四围禁卫将殿外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服侍她的人也通通被替换了个干净,这些服侍之人都是盛轼从漠北铁骑里挑拣出来的,行事干练,也是冷心冷情,每回都是送了膳食来就离开,从不多说一句话。
沈春芜想通过这些人了解外面的情状,但这些人训练有素,一心效命太子,端的是守口如瓶,饶是沈春芜是个善于套话的人,亦拿这些人无可奈何,转念一想,或许他们也是信不过的,她若套他们的话,他们转头就会告诉盛轼,引起盛轼的疑心,到时候出逃就更加困难了。
沈春芜只能先按兵不动。
是的,沈春芜还没放弃逃跑。
被关禁闭的这些时日,她想了很多事,为什么她与盛轼会闹僵到这样的地步?
她真的做错了吗?
盛轼囚藏她的这一举止,倒让沈春芜更加坚定了逃跑的念头。
但心里的怒火,藏也藏不住。
杨渡是无辜的,他护送她离去前,服用了剂量不轻的牵机药,十二个时辰内,若未服用解药,必会毒发身亡!
沈春芜与盛轼引发了感情纠葛,她不希望有人因此受了牵累。
但这样的事,只能和盛轼去谈,跟其他人谈是毫无裨益的。
夜里,盛轼来的时候,沈春芜主动服侍他更衣。
盛轼细细打量着女郎的面容,她仍是一如既往的澹泊静谧,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只是那一只栓上了铁链的手腕,腕间伤痕累累,淤青不浅,庶几是深可见骨。
沈春芜的皮肤本就白皙如雪,以雪白作底色,这些淤青和伤痕,就显得格外醒目了。
盛轼终究是皱了皱眉心,从袖裾之中摸出一盒舒痕的药膏,将她的腕子置放在膝盖处,替她匀搽药膏,凝声问:“不要试图去扯铁链,这样会弄伤你自己。”
“我不想一直被拴着。”沈春芜如实交代自己的心情。
“既然不想被拴着,你就听话一些,不要试图逃跑。”盛轼薄唇噙着淡淡的笑,但面色淡到毫无起伏,为她匀搽完药膏后,修长的手指很轻很轻地叩了叩她的额庭,行止宠溺。
沈春芜艰涩地咽了一口干沫,心里一阵胆颤。
她酝酿着一番措辞,温顺道:“好。”
盛轼深深地看着她,觉得她欲言又止,似乎有旁的话要说,遂问:“你是不是有事,想吩咐我?”
一抹隐微的异色,拂掠过沈春芜的眉庭,盛轼察言观色的本事,果真是厉害的。
既然他问了,她也不打算隐藏,道:“我想请你去给杨祭酒送解药。”
男人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盛轼下意识是想要拒绝的,但看着女郎滢滢欲泣的眼神后,他到嘴的话复又咽了回去,只道:“可以送。”
沈春芜心弦一动,仿佛没有料知到盛轼会这般好说话。
她捋平了呼吸,道:“有什么条件?”
盛轼似乎听到了一桩笑闻:“妻子求我办事,为夫焉有不同意的道理?”
沈春芜正想松一口气,殊不知,下一息,盛轼话锋一转,“以前也跟你说过的,想要获取什么东西,就要拿等价得到东西来交换,明白吗?”
饶是沈春芜再迟钝,也听懂了盛轼话语之下的暗示。
以前做这些事,是你情我愿。
现在做这些事,就全然成了一种折辱。
沈春芜咬了咬嘴唇,眸眶隐隐濡湿了,滚热的泪渍在眸眶之中打着转儿:“盛闻舟,你真要如此待我吗?”
她实在不想做这些受了强迫的事。
听了一声质问,盛轼淡淡地笑了出来:“阿芜,我从不曾薄待过你,但凡你想要什么,我都全心全意地满足于你,你倒好,心中藏着事,千方百计想要逃跑,你这样做,可有想过我是什么感受?”
这一句话,全然是戳了沈春芜的脊梁骨,她是个容易泪失禁的体质,情绪激动起来的时候,尤其是受了委屈的时候,眼泪就容易啪嗒啪嗒地坠落下来。
沈春芜没有反应过来,这些眼泪就自然而然地留下来,饶是想要阻止,也阻止不住。
见娇人垂泪,盛轼也觉得方才所言,确乎言重了。
纵使夫妻关系并不敦睦,又何必凶她,说这些不中听的话来刺她呢?
盛轼走上前去,想要揩掉沈春芜的泪渍,但被沈春芜躲开了。
盛轼的手僵在了半空之中,但他没有收回去,而是将沈春芜扳至身前,拇指粗重地揩掉她的泪渍,哑声道:“不准哭。”
让她不准哭,她就不哭了?
那沈春芜偏偏要哭给他看,让他知道她是难过了。
连日以来都被困在寝殿里,哪里也不能去,竟是连说话的人也没有。
缇雀和环莺都被换走,奔月也不见了,新来的侍婢也沉默得跟个木头似的,口风甚紧。
她所居的地方,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空洞的囚笼,一直受困于此,绝不是办法。
见沈春芜越哭越凶,饶是盛轼再有手腕和计谋,此际也拿她无可奈何,那硬实起来的心肠子,也被她哭得一塌糊涂。
他捧掬起小娘子的面容,望着她朦胧濡红的泪眼,吻净她眼睛的泪渍:”别哭,我答应你就是。”
在盛轼没看到的地方,女郎轻微地勾住了唇角,但很快地,她唇畔处的笑意逐渐消失了去,不使盛轼看见。
她很轻很轻地攥住盛轼的袍带,又听他继续道:“下个月月初,我带你去看海,好不好?”
这便是他的求和了,他也不是想要彻底将两人的关系闹僵,但当初看到沈春芜要逃,并且维护杨渡的场景时,他几乎是熔断了理智,所以才会做出如此武断的事,以至于间接伤害了她。
沈春芜嘬着嘴唇,晃了晃腕间的铁链:“若是一直被你拷着话,如何能够跟你一同去看海?”
盛轼眸色黯沉,握住了沈春芜的手,与她十指牢牢相扣:“你若一直乖,不逃跑,等看海前一日,我自会解锁。”
沈春芜没有再说话。
她就知道盛轼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自己,所以,他拒绝也是在情理之中,她也没感到失望。
临走前,盛轼吻了吻她的额庭,看了牵机药的解药方子一眼,什么话都没有多说,最后就离开了。
沈春芜很清楚,盛轼是同意救杨渡了。
救了杨渡之后,盛轼将会如何对待他,沈春芜就不得而知了。
但直觉告诉她,盛轼应该不会直接杀了杨渡。
若他对杨渡有杀意,也不可能会答应救他的提议了。
自己最后一次有可能实现的出逃机会,就是盛轼带她去南方看海了。
捋平了心中块垒,沈春芜也沉静了下来。
明面上越平静,私底下越疯狂。
是的,她心里已经在筹划着一个疯狂而胆大的出逃计划,她不想牵累任何人,不想牵累仲太后,更不想牵累杨渡,任何跟她牵扯上关系的人,她才是自己的救世主,她只能靠自己
接下来一段时日,非常安分守己。
面对夜里盛轼的主动亲近,她也不抵触,时而也会迎合。
一些钩子抛出去,自然会等来更为热忱的回应。
夜里他如狼似虎,翌日沈春芜经常下不了地。
沈春芜借此对盛轼道:“我想要一些熟悉的人来服侍,新来的这些小姑娘,也不是说不好,但不了解我的脾性,还是旧人用得称手。”
盛轼自然听出了言外之意,翌日就让环莺和缇雀回来了。
两人见了沈春芜,急急扑至她面前,哭道:“夫人!我们好想夫人!”
殿宇之中,哭声一片。
沈春芜伸出手,摸了摸小姑娘们的脑袋,“哭什么,这不是见到了我么?”
“我们还以为永远都见不到夫人了!”环莺哭得最凶。
缇雀也默默流泪,将沈春芜的手,攥得紧紧的。
沈春芜道:“你们难道不怪我么,说到底,是我牵累了你们。”
“夫人有什么错?夫人去哪儿,我们就跟到哪儿!”环莺道。
缇雀点了点头,深表赞同:“若是非要分个是非对错,就是太子殿下错了,若是太子殿下没有做对不起夫人的事,夫人也不会生了离心。”
沈春芜心里暖烘烘的,哪怕天下人都不向着她,缇雀和环莺都是向着她的,这就足够了。
只是两人去准备午膳之时,沈春芜坐在床榻上,缓缓摊开了手掌心。
里头放着一张纸笺。
字迹力透纸背,只一眼,沈春芜就认出了这是谁的字迹。
攥握着纸条的手,在隐微地发着一股子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