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7章第五十七章
北境王宫外的临阜,骤然升起一股可怖的灵压。
大雨倾盆而下,雨幕被这股强大的力量拱得快要破裂,天幕几近被劈开。
灵压所遮罩的地方,祟气无法靠近。
在临阜的每一个角落,只要有人擡头,便能看到一片金色的屏障如同天穹般展开,为这片土地开辟了一个新的世界。
百姓与修士们纷纷逃入这片屏障之中。
他们进入了复金珩的绝对领域。
复金珩御剑于空,冷漠地望向地面。
人们早已知道复金珩的强大,但亲眼目睹此刻,才真正意识到他的力量已然超越凡人所能理解的极限。
磅礴的灵压从天而降,将天地纳入其中,令人难以相信这是属于人能做到的事。
复金珩的俯视,让他们心生惶恐。
遥遥如神祇。
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天都能一直保持在四境中的首位。
百姓和修士们涌入这片灵压笼罩的区域,瞬间亲身感受到威压的恐怖。
压迫感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仿佛有一座看不见的山峰压在他们身上。灵压挤压他们的身躯,压弯他们的脊椎骨,甚至有一些修士被镇压得趴在地上,口吐鲜血。
这片领域,甚至比祟地还要可怕。
修士们发出难受的声音,在威压下匍匐在地,不敢再擡头直视那俯瞰一切的存在。
灵压如无形的巨手,将他们牢牢压制。
“他、他还是人吗...”人们看向天空。
受到神祇的庇护是有代价的。
人们原本因土地的祟化而惊恐不安,但此刻,另一种更深层次的恐惧攫住他们的心神。
对未知的畏惧,远远超过了他们对邪祟的恐慌。
复金珩...真的是人么...
天上与地上,俨然成为两个无法交汇的世界,而复金珩,是不可触及的存在。
复金珩俯瞰地面,观察屏障内的变化。
屏障内已经形成了几条不会再被祟化的通道,他收回灵压。
空中震晃,那些压在人们身上、背后的力终于撤去,雨水也恢复了原来的倾泻,不再于半空停滞。
复金珩漠然回瞥一眼,没有再停留,御剑离开。
能让他心无旁骛的人,显然不在这里。
临阜王宫内,地牢中。
林以纾恢复冷静,观察四处的环境。
她昏迷的时间显然不长,但足以四壁的头颅从墙上流淌下来,向她凑近。
它们用脖子爬行,在地上留下阵阵黏液。
脖子的另一端,牢牢地嵌在墙壁上。
鉴于它们的爬行速度不算快,林以纾暂时没有管它们。
她走到地牢的墙壁处,用手触碰壁面。
墙壁是柔软的,像人的肉,却比人的皮肉滑腻、坚韧,她上下摸了摸,这感觉像是在触碰一片牙龈。
少女略微蹙起眉。
她先是拿出竹篆,往墙壁里刺,竹篆轻易地刺了进去。
刺进去后,很难再拿出来。
黏肉如同浆糊,强烈的黏性将竹篆给吞进去,往碎肉中勾连。
艰难地将竹篆拔出来,将粘连的黏肉割断。
林以纾再次环顾四周,站到一块看起来更为坚硬的墙壁前。
她从纳物囊中找出一块被剐蹭炼制过的骨头。
这是残次品的一部分。
先试试。
骨头扎入墙壁的黏肉中后,很快陷了进去。
骨头在陷进去的那一刹,表面升起无数尖利的骨刺。
骨刺扎破黏腻的肉质。被扎中的黏肉发出“噗呲”“噗呲”的动静,渗出暗红的血液。
墙壁似是感知到了痛楚和愤怒,颤动起来。
愤怒的墙壁对骨头施加更大的挤压,伴随黏肉的搅动,那块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啪”得,被压成了碎渣。
林以纾冷静地看着往墙外掉落的骨滓。
看来炼制得还不够。
有些危险。
但不是不能凑活用。
现在第一要义,她要出去。
不然就算再了解地牢的内部,也只能处于被动。
身后那些头颅显然不耐烦,他们加快速度冲了过来。
林以纾转过身,竹篆在手腕间旋转,毫不犹豫地扎向凌空而来的头颅。
扎进去,拔出来,黑色的液体喷射而出,再踹开这些裂开的头颅。
她没有恋战,眼神定向这些头颅中最大的一颗。
竹篆被高高地抛起,扔向那颗头颅,“啪”得一声,竹篆穿透头颅将它钉到墙上。
头颅的嘴被劈开,它用力地挣扎,却无法逃离插在脑中央的竹篆。
林以纾在抛掷竹篆的同时已然在单手结印,周身丝丝缕缕的祟气扎向头颅裂开的嘴中,拉扯头颅的嘴。
囚犯的嘴被拉扯到有人那么大,分裂的蛊虫占据半壁墙。
祟气将蛊虫形成的舌头拽出来,用力扯。
舌头裂成五瓣,露出尖锐的牙齿和薄膜。
薄膜。
将她拽进来的薄膜。
林以纾的身后升腾起数十张空白的符纸,林以纾嘴中念念有词,双手飞快地结印。
符纸如雪刀般劈了出去,劈向那片发胀的薄膜,来回地切碎薄膜上的红皮,直到最后一缕薄膜被切断,形成一个通往外界的洞。
外面的雨气终于透了进来。
在墙壁重新填补这块薄膜之前,林以纾从洞口跳了出去。
倾盆的大雨再次在耳边响起,林以纾于半空坠落,竹篆稳稳地接住了少女的身躯,在空中侧转一圈,立直。
衣袂飘飞。
竹篆上的她站了起来,望向大雨中,这座庞然的活地牢。
雨实在太大,她于雨中的身姿略显漂泊。
戚亲王的脖子在地牢四周绕了一圈,来到她所站的方向,看向她,“你出来了...”
他的眼神,充满怨毒。
这已然不是戚亲王。
好消息,她确实是出来了。
坏消息,她体力有些不支了。
经由刚才和‘新郎官’的搏斗,以及突破地牢也耗费了精力,体力极快地流逝。
少女喘息着,嘴中吐出雾气。
大雨太冷了,砸在人身上,让衣裳紧贴身躯。
砸落在伤口处时,惊人地疼。
林以纾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时间不等人,面对如此庞然大物,她必须要速战速决。
体力耗竭,死的人一定是她。
她一定能行的...
也必须能行。
可这么庞然的非人之物,要如何才能击退。
仅仅是突破一层薄膜,就已经让人脱力,她现在要面对的,是无尽的黄金甲。
这些蛊的形状,和钟阁老图卷中的‘黄金甲’一模一样,专为战事而生。
地牢损坏的壁面很快就长了出来,那层破开的薄膜,被崭新的皮肉填充。
这是一个不知疲倦的武器,恰如那些守在边境、日日服用蛊虫的将士们。
戚亲王显然看破林以纾的疲惫,“殿下,放弃吧,你打不过我的。你才刚刚筑基,还这般的渺小而虚弱,你在我的眼中,不过是一个蝼蚁。”
他怨毒地诱惑着,t“放弃一切,被我吞噬,和虫蛊融为一体,和新的秩序融为一体。”
林以纾不理他,她拿出竹篆,手指顺着篆端往外抹,手下冰凉和坚韧。
戚亲王被少女满不在乎的态度给激怒,“你是在忽视我么,看来殿下在小觑我...我镇守琅琊的时候,你还没有呱呱落地呢。”
少女冷漠地望向他,“虫蛊装得再像人,也不可能成为人。”
林以纾冷笑,“你是戚亲王?”
她道,“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话。”
‘戚亲王’听到这话,阴毒地瞪大眼,地牢震晃,他长达两米的脖子高高地扬起,居高临下地望向林以纾,“那就来看看你们这些‘人’,有多了不起吧。”
无数虫的蛊虫在空中扭动、伸展,绽开成不同形状的五瓣嘴,朝林以纾袭来。
如万千的枝桠,瞬间抽出长枝。
林以纾擡眼望向这些长蛊,擡起手,祟气随之而起。
竹篆托着她的身体移动,不断避开从四面八方扎来的长蛊嘴,身形快到如雾气。
竹篆带着林以纾上升,顶着磅礴大雨越升越高,越升越高...直到她立于天幕之上。
呼啸的风声响在耳旁,雷光几乎就在她的身后闪烁。
雷光照亮了她柔美却冷静的侧脸,王宫外的修士不约而同地擡起头,看向高处灵力波动之处。
那高处站着的是...天都的王女!
那些长蛊如同修罗的爪牙,拼命地伸向她,丛生地飘摇,试图将她扎穿。
而少女脸上没有半分惊慌,在这狂风暴雨中悬立于天际,仿佛与天帷融为一体。
可怖的祟气于王宫半空滔天地往上冲,宫外的人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也感到神志震晃,心生恐惧。
他们没有移开视线。
天际的王女摇摇欲坠,随时可能被那些长蛊吞噬殆尽。
可她冷静到可怕。
林以纾擡起手,竹篆兀然升起,回到她的手中,她从半空坠落下去。
地牢的长蛊看到她坠落,激动地全都向她涌去。
林以纾没有管这些长蛊,她攥起竹篆,径直用篆刃划破小臂,鲜血滴在篆刃上,与她周身的祟气迅速融合,散发诡异的白烟。
在坠落中,一根粗大的长蛊从下方窜出,紧紧缠住她的脚踝。
接踵而来的,是更多的长蛊,一根、两根、三根……长蛊缠住她的四肢,向下拖拽。
地牢上戚亲王那张巨大的嘴巴张开,迫不及待地等待食物落入其中。
就在快要坠落于地牢时,林以纾的眼神一冷,身后骤然暴涨出千缕青烟祟气。
祟气狂风般呼啸而出,上百张空白符纸随之凌空而起,雪刃从天而降。
符纸破空而下,锋利的表面附着青烟,“咔”“咔”地斩断那些缠绕住她的长蛊,炸出阵阵黏液。
暂时脱离束缚,少女稳稳地立于祟气之上,犹如踩在风暴中心的孤岛。
林以纾双指轻轻置于额前,神情肃穆,口中低声念:“神识,开。”
竹篆横于她的面前,她睁开双眼,眼中金光若现。
她身上褴褛,全都是被长蛊给割破的血痕。
鲜血从伤口中渗出,不断往下流淌。
她的目光却毫无动摇,反而越愈发坚定。
她在透支自己的生命力。
时间不多了,她要在三招内结束这一切。
第一式,是她来到破道后学的第一个术法,召灵。
举起手中竹篆,在半空飞快地画召灵阵。
这阵法已经被她画过太多次,她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
竹篆挥阵时,发出破空之声。
最后一笔阵法画完,召灵阵起,竹篆扎向阵眼。
召灵阵中显露金光,这刺眼的金光,让戚亲王的眼睛都不由地闭上。
金光大盛的召灵阵中,召出来了...一根骨头。
细长的骨头,毫无重量地从半空掉落。
“啪”得往积水中一沉,瞬间没了踪影。
戚亲王露出轻蔑的笑,“殿下...你觉得...这么一根骨头能打败我?”
林以纾温柔地应声,“不要急。”
话音落下,阵法变得暗沉,更多的骨头接二连三地从天空中坠落。
一开始是几个几个地掉落,而后是几十个、几百个、几千个地掉落。
成堆的骨头如暴雨般坠落。
骨头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激起一片片水花。
积水被骨头覆盖得密不透风,远处看,水里全是密密麻麻的白色,上下漂浮,发出碰撞声。
骨头砸到地牢的血肉蛊壁上,骨刺瞬间刺入了墙壁的黏肉,刺破黏膜和碎肉,鲜红的血液从裂口中溢出,随着骨刺深扎,地牢发出震颤。
戚亲王看着骨雨,如同看小孩儿的过家家,“如果只是这样,太小看我了。”
地牢的血肉之墙张开长满尖牙的蛊嘴,将扎入皮肉的骨头卷入其内。
骨头在搅动中炸裂,碎成渣滓。
林以纾望向半空往外飘散的骨粉。
她拂开脸上的雨水,语气平静,“如果觉得我只能做到这样,你也太小看我了。”
此话落下,却是吐了一口血,身体因极度的消耗而略微颤抖。
戚亲王咧开怨毒的笑:“你还有气力么?”
林以纾擡起眼,“对付你,绰绰有余。”
第一式不够,那就推进到第二式。
第二式,是她在柴桑悟出的第一个万物修术法——控尸。
林以纾没有管地牢长蛊梭动的动静,双手飞快结印,嘴中念念有词。
“天清地宁万物声,符纸浩然驱邪灵。道门起影破迷雾,瞬息一念护心庭。”
“召唤阴灵入魂阵,知晓幽冥全无亏。阴风夜半传法咒,伥鬼归心不可违。”
红血丝以极快的速度布满林以纾的双眼,她的周身开始扬起黑气。
“心随意动掌生死,魑魅魍魉任我行。”
诀尾落下,林以纾擡起手,立于额前,“起!
随着这一句‘起’,半空中骤然扬起无数张空白符纸,随风飘散,疾风骤雨般“唰”地坠落在积水上漂浮的白骨上。
符纸附骨,散发青烟。
骨头在符纸的牵引下,在积水中漂浮、旋转。
它们开始连接起来。
骨头一层一层地排列、拼接,粗壮的骨骼互相咬合,骨骼汇聚,骨节弯曲。
腿、手、胳膊、脖子,脑袋,四肢、躯干。
骸骨的脖子在一阵嘎吱声中延展出来,灵活而充满劲力。
骸骨的头颅缓缓降落在脖颈上,空洞的眼眶中燃起两盏鬼火。
整具骸骨在控尸符的操控下,缓缓站立起来,高达三丈,一座小山般矗立在天地之间。
符纸上的千缕丝线,连接在林以纾的手中。
巨型的骸骨是她手中的牵线傀儡,发出嘶鸣的咆哮声。
这就是林以纾这些时日一直在尝试研究的万物修。
器修和万物修的揉和。
赵德清的骸骨成为她锻造的法器,汇聚成所控之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