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手好闲的恶少刁民,逃荒至此的流离难民,这都在意料之中。
难办,但不是不能办。
再难缠一些的,是那些混迹在游方僧侣中的盗贼。
这里面是各种合法或不合法的僧侣、道士。
合法的,就是买了五两银子一张度牒的。
不合法的,就是买不起度牒或者伪造度牒的。
可这些,都还不是最棘手的。
最头疼的盗贼来源,那就是京畿卫军了。
京畿周边,七十八卫所,三大营兵马。
本是拱卫京师的屏障,如今却成了藏污纳垢之所。
奏疏中写得隐晦,却也点明了——“入则为兵,出则为盗,甚至将领默许,以为常态。”
看起来是盗贼这件事,往深里看能牵扯到地方保甲、京营卫所、僧侣度牒政策等一堆烂事。
至于负责捕盗的锦衣卫、五城兵马司、巡捕营,反而烂得普普通通,毫不出奇。
至于赌博一事,则更是糜烂。
盗贼之事,尚可说是稽查不利,法度松弛,但起码还有个基础秩序。
赌博,则干脆是上下默契,泛滥成灾。
从文臣勋贵,到贩夫走卒,再到边地军卒,无人不赌,无处不赌。
叶子戏、打马戏、游湖牌、合采牌、蹴鞠、斗鸡、蟋蟀等等,样繁多。
《大明律》规定,“凡赌博财物者,皆杖八十”,这法太严,已是空文。
修正后的《问刑条例》规定,“凡开设赌坊,枷号二月,凡参与赌博,枷号一月”,如今也是几近不行。
朱由检将奏疏轻轻合上,心中一声叹息。
然而他朱由检能怪谁呢
这赌禁之弛,全他妈的是他的祖宗自己搞出来的。
好圣孙喜欢斗蟋蟀,朱寿大将军喜欢斗鸡、蹴鞠,万历宅男干脆自己发明豆叶戏。
说起来,嘉靖在这方面还好一点,因为要成仙,所以洁身自好不喜赌博。
服了,一群神仙祖宗。
朱由检摇了摇头,把自己从对原生家庭的吐槽中收了回来。
他掀起京师新政,真正的目的只有两个:攒班子,起风潮。
那什么趁着东林未到,抓紧做一番事业,只不过是说与这些阉党众人听的障眼法而已。
——堂堂大明皇帝,蹴鞠玩得,斗鸡玩得,真要保,还保不住几个臣子么
哪里要靠什么事功来保住阉党众人!
历史上的崇祯国势一败再败,不照样也是生杀予夺,威风得很
天启能扶魏忠贤,他自然也能扶高忠贤,王忠贤,只是他不屑于走这条效率极低的路而已。
所以,新政可以做得少,但必须做得稳,做得漂亮,做得关键!
一鞭子下去,就要见一道血痕,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这与打仗是一个道理,先积小胜,再图大胜。
如今的他,羽翼未丰,根基未稳,还远未到可以发起决战的时机。
至于什么时候羽翼丰满……
朱由检收敛心神,抬头问道:“孙师那边,进展如何了”
高时明立刻回道:“回陛下,孙阁老一应事务,内阁与司礼监皆是即刻批复,兵部那边也极为配合。”
“人员、兵马的调令已加急发出,所需的靴、铁甲、兵器等也已起运。孙师昨日已离京,打算先在通州汇合兵马。”
朱由检点了点头,手指却在方才盗贼、赌博这两封奏疏上轻轻点了点。
对这个王朝末世的官员节操,他实在是信之不过。
他转头,目光如电,直视王体乾。
“让东厂的人给朕盯紧了!别的事情,朕可以暂时不管。”
“但若有人敢在孙师的军备、饷银上动手脚,不论是谁,直接拿下!拿下后,直接让三法司加急会审,一切从快、从严!”
“务必抓出几个典型来杀鸡儆猴!”
王体乾心中振奋!叩头领命:“奴婢遵旨!”
这活又更不一样了!
但王体乾还是有些可惜,这活抓了人还要交予三司处理,终究是不够直接。
但没事慢慢来就好,大明从来没有皇帝能禁得住东厂这样如臂指使的诱惑。
朱由检又在心中默默盘算片刻,确认眼下并无遗漏。
终于,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节发出一阵细微的脆响。
连日来的谋划与批阅,让他也感到了一丝疲惫。
但更多的,是一种即将踏上战场的兴奋。
“行了,孙师在前方为朕做事,朕也不能闲着。”
“摆驾文华殿吧。”
——终于又到了老子的回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