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充八十八章,漏发了一章,实在抱歉。
凛冽的北风卷着尘沙,扑打在颠簸前行的破旧马车上。车厢内,苏清音裹着一件毫不起眼的粗布棉斗篷,风帽低垂,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毫无血色的唇。她怀中紧紧抱着那个从苏府暗格中抢出的包袱,仿佛抱着家族最后的余烬和未来复仇唯一的火种。身旁,是同样满面风霜、眼神却依旧警惕忠诚的老仆福伯。
马车最终在暮色四合时,驶入了相对平静、远离政治风暴中心的清河县城。按照记忆中父亲偶尔提及的零星信息,以及福伯多方打听,他们找到了位于城西、挂着“周氏酒家”招牌的一处不算起眼的两层酒楼。
掌柜周福,年近五旬,身材微胖,面相敦厚,此刻正站在柜台后拨拉着算盘。当他看到风尘仆仆、形容憔悴的福伯,以及他身后那个虽然衣着朴素、却难掩清丽气质与眉宇间巨大悲怆的年轻女子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当福伯压低声音说出“苏州苏家”四个字时,周掌柜的脸色骤变,手中的算盘“哗啦”一声掉在柜台上。
他几乎是踉跄着从柜台后冲出来,也顾不上店中尚有零星客人,一把将二人引至后院最僻静的一间厢房,紧紧关上门窗。
“福伯……这位……这位莫非是……”周掌柜的声音颤抖着,目光难以置信地落在苏清音身上。
苏清音缓缓取下风帽,露出了那张纵然饱经磨难、却依旧清雅绝俗的脸。她看着周掌柜,眼中强忍的泪水终于滚落,她屈膝便要跪下:“周世叔……”
“使不得!小姐!使不得啊!”周掌柜慌忙上前,死死托住苏清音的手臂,老泪瞬间纵横,“折煞小人了!折煞小人了!”他噗通一声,反而先跪在了苏清音面前,泣不成声,“小姐……苏州的事情……小人……小人都听说了……只恨自己人微力薄,不能……不能救老爷夫人于水火啊!”
这周福,与苏家渊源极深。他本是苏州邻县一破落农户之子,幼时家乡遭灾,父母双亡,他孤苦无依,流落苏州街头,以乞讨偷窃为生,冻饿将死之际,是苏清音的祖父苏振业路过,见其虽衣衫褴褛,但眼神机灵,骨子里有股不服输的韧劲,心生怜悯,将其收留,认为义子,不仅供他吃饱穿暖,更亲自教他识字算账,待之如同亲生。周福感念苏家大恩,刻苦学习,做事勤勉,成为苏振业的得力助手。后来,苏振业念其本家尚有宗祠,赠予他本钱,让他回原籍清河县开了这家酒楼,本意是让他有个安身立命之所,也能为苏家在北方建立一个联络点。周福一直将苏家的恩情铭记于心,视苏文翰如亲兄,对苏清音更是如同自家子侄般疼爱。苏家突遭大难,他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只能暗中焚香祷告,没想到竟等来了苏家唯一的血脉。
隐姓埋名暗中掌舵
在确认了苏清音的身份后,周掌柜毫不犹豫地决定收留她。他将酒楼后院最安静、也最安全的一处独立小院收拾出来,让苏清音和福伯居住,对外只称是远房投奔的侄女和老家仆,因家乡遭灾,前来依附。他严令手下几个最忠心的伙计封口,绝不可泄露半分。
最初的几日,苏清音几乎不言不语,只是呆呆地坐在窗前,望着南方苏州的方向,泪水流干了,只剩下空洞的悲伤和刻骨的仇恨。周掌柜和福伯百般劝慰,却收效甚微。
直到有一天,周掌柜唉声叹气地拿着几本账册来到小院,向福伯抱怨近来生意难做,账目有些混乱,竞争也激烈,颇感力不从心。他本是故意想找些事情分散苏清音的注意力。
苏清音目光无意中扫过那本记得有些潦草的账册,那熟悉的数字仿佛具有某种魔力,瞬间将她从沉沦的泥沼中拉扯出来一丝。她沉默地伸出手。
周掌柜愣了一下,将账册递过去。
苏清音翻开,只看了几页,那烟雨朦胧般的眸子便重新凝聚起专注的光芒。她取过笔,无需算盘,只是凝神心算,随即在旁边的草纸上飞快地写下几条批注:某样食材采购价偏高,某个菜品毛利计算有误,某位伙计的工钱发放记录模糊……
周掌柜看着那清晰精准的批注,目瞪口呆。他早就知道这位小姐聪慧,却不想在经历了如此巨变后,她那份对数字和管理的惊人天赋,竟仿佛被淬炼得更加锐利。
从那天起,苏清音仿佛找到了活下去的支点。她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不能直接管理酒楼,但她可以在幕后,通过周掌柜,悄然掌控这家“周氏酒家”的运转。
她重新设计了账目格式,使其清晰易懂,便于核查;她分析了清河县的消费水平和客流特点,建议周掌柜调整菜品结构,推出了几款价廉物美、极具特色的招牌菜;她制定了详细的伙计培训章程和服务标准,从迎客、点菜到结账,皆有章可循;她甚至根据季节变化和本地习俗,策划了一些小的促销活动……
所有这些,她都只是写成条陈,由周掌柜以他自己的名义去执行。周掌柜对她言听计从,严格执行。渐渐地,“周氏酒家”的面貌悄然改变。虽然门面依旧朴素,但内部管理井然有序,菜品质量稳定提升,服务周到热情,价格公道实惠,口碑迅速积累,生意日益红火,很快便成为了清河县餐饮业的后起之秀,甚至隐隐有超越几家老字号的势头。
周掌柜对苏清音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时也更加心疼。他知道,小姐是将所有的悲痛和仇恨,都压抑在了这看似平静的日常管理之下,她是在用这种方式,磨练自己,也是在为未知的将来,积蓄着力量和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