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会的风暴，以秦奋不容置疑的意志和个人无限责任的承诺，被强行压了下去。

王振国等元老董事虽然不再激烈反对，但那种忧心忡忡的沉默，比争吵更令人不安。刘燕则是在董事会结束后，立刻投身于一场巨大的风暴之中——如何构建一道防火墙，将光刻机这个吞金巨兽可能带来的财务风险，与集团上市公司的业务严格隔离开。

商场上的仗，秦奋交给了刘燕。

而技术上的共识，他必须亲自来统一。

沪市研发中心，一间只有少数几位核心总工程师才有权限进入的会议室内，气氛同样凝重。

这里没有董事会上那些商界巨擘，只有红星集团技术领域的定海神针。机床总设计师李工，数控系统总负责人周毅，以及几位负责材料学和精密光学的顶尖专家。他们是“昆仑”机床从图纸变为现实的缔造者。

昨天董事会的消息传来，他们比董事们更加震惊，也更加困惑。造机床和造光刻机，虽然都带个“机”字，但其中的技术跨度，不亚于从造自行车到造航天飞机。

秦奋的身影，准时出现在会议室正前方的全息投影中。他依然身在千里之外的戈壁，但高清的投影技术让他仿佛就坐在众人面前。

“我知道大家心里有很多疑问。”秦奋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废话，“今天这个会，我们不谈商业，不谈市场，只谈技术。我需要让你们明白，我们为什么要走这一步。”

他目光转向周毅。

“周毅，把你最新的那份报告，给大家看一下。”

周毅点点头，神情严肃地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连接到投影系统上。

很快，墙壁上出现了一系列复杂的数据曲线和性能分析图。

“各位，”周毅站起身，拿着激光笔指向其中一张图表，“这是我们最新一代‘昆仑G7’原型机的性能测试报告。在机械结构，主轴精度，以及伺服系统响应上，我们已经再次刷新了行业记录。”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自豪，但很快转为沉重。

“但是，我们遇到了一个硬瓶颈。”

他将图表切换到另一页，上面清晰地标注着一个被红框圈起来的模块——“核心运动控制单元”。

“我们的‘红星一号’数控系统，算法已经迭代到了一个非常复杂的程度。为了实现更高精度的多轴联动和更快的实时轨迹预测，我们需要进行海量的数据运算。而现在，负责承载这一切的，是这块从米国思林公司进口的顶级FPGA芯片。”

周毅的激光笔，死死地定在那个芯片型号上。

“我们已经将这块芯片的算力，压榨到了极限。最新的‘前馈动态补偿算法’，因为运算量过大，已经无法完整地在这块芯片上实时运行，只能进行简配。这意味着，我们机床的性能提升，第一次不是受限于我们的机械设计或者软件算法，而是被一颗我们无法自己制造的芯片，给牢牢卡住了脖子。”

周-毅说完，坐了下来。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李工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各自领域的顶尖专家，他们瞬间就明白了周毅这番话的分量。

这就好比一辆拥有F1赛车底盘和空气动力学设计的跑车，却装了一台家用轿车的发动机。无论其他部分多么优秀，它的速度上限，已经被发动机锁死了。

看着众人沉思的表情，秦奋知道，时机到了。

“周毅遇到的问题，不是个例，而是我们未来必然会面对的常态。”

秦奋的声音从投影中传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我给大家打个比方。”

他没有用任何专业术语，而是用了一个最直观的比喻。

“我们红星集团，现在就像是世界上最好的厨师团队，我们掌握了最顶级的烹饪技术，能做出全世界最美味的菜肴，也就是我们的各种高端工业品。”

“以前，我们连做菜的刀，也就是工业母机，都是从别人手里买的。现在，通过‘昆仑’项目，我们学会了给自己打造全世界最锋利的刀。”

在场的工程师们，脸上都露出了会心的神色。这个比喻，精准地说出了他们过去几年所做的事情。

“但是，”秦奋的语气一转，“我们很快就会发现一个更深层的问题。我们能打造出最锋利的刀，可我们炼不出造刀用的那种顶级特种钢材。我们用的钢，还是得从别人那里买。”

“这个‘钢材’，就是周毅刚刚提到的核心芯片。”

“那么光刻机是什么？”秦奋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光刻机，就是那座能炼出最顶级钢材的高炉！”

“没有这座高炉，我们手里的刀，永远只能用别人给定的材料来打造。我们的烹饪技艺再高超，也永远只能在别人允许的舞台上跳舞。哪天人家不卖给我们钢材了，我们连刀都造不出来，还谈什么做菜？”

这个比喻，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从厨师，到刀，再到钢材，最后到炼钢的高炉。

一层层递进，将冰冷的技术逻辑，剥茧抽丝般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李工停止了敲击桌面的手指，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思索的光芒。他一辈子都在和机械打交道，追求的是零点零零一毫米的精度，但今天，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决定他毕生追求的机械极限的，竟然可能是一块小小的，他不熟悉的芯片。

“可能有人会说，我们是做机床的，芯片的事，交给专门做芯片的公司不就好了？”秦-奋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但问题是，国内有谁能给我们提供我们需要的那种‘顶级钢材’吗？没有。”

“我们等不了，也靠不上。”

说着，秦奋轻轻操作了一下，他面前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份全新的报告。

这份报告，是由系统辅助，整合了全球公开及半公开数据库，并进行深度关联分析后得出的结论。其视野之宏大，数据之详实，远超任何一家咨询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