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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1/2)

第143章

郝容的尸首停放在义庄,验尸的仵作、守尸的弓手、正副耆长已然在值房静候了,温廷安一行人抵达时,众人恭谨地见了礼,正耆长是位留着紫黑脸膛、一髯羊角须的中岁男子,携了初、复验的两位仵作迎候,拱首道:“下官杨佑,是广州府衙门的掌笔书记,得闻少卿爷莅临,下官代知府爷寻您接风洗礼,仅不过,鄙廨殁了一位小官,居然还惊动了大理寺,此则下官治人不严,教少卿爷见了丑。”

杨佑是个擅于左右逢源的,漂亮话与自咎辞,全他自个儿说了,温廷安不喜客套,一晌请杨佑带路,一晌问道:“听闻郝容是坠桥溺亡,此话怎讲?”

杨佑率他们去停尸亭,路上娓娓道来:“兹事还得先从月初以前说起,北地闹饥荒,情势极严峻,京中下了敕牒文书与国帑仓金,文书上匡定了备粮多少斤的硬指标,知府爷一直为筹措米粮的事奔走劳碌,广召粮商,聚粮成仓,这个郝容呢,其所司之务,便是负责与粮商谷行接洽。”

“要晓得,郝容来广州府十多年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从七品的文吏,今岁知府爷有提拔他的意头,按道理,郝容就应该好好干才是。”

杨佑话至此,露出一丝微妙的笑意,“应是在八日前的晌午,两人之间发生了一桩大事,下官永远都记得那一天,不光是下官,应当是衙府上下的人,都晓得这一桩大事。”

温廷安听出了一丝端倪,与周廉他们相视一瞬,继而问道:“发生了什么?”

“那一日,郝容本是继续跑外差,按道理,傍午酉时才会回公廨,但他那会儿仅仅初过午正,便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一脸跟鬼上身的,容色煞白如纸,直奔知府爷的司房。下官的司房离知府爷不远,隔着一些距离,就能听到接踵而至的争执声,起初以为是寻常的意见分歧,哪承想,争执声愈演愈烈,彻底惊动了整座官廨。”

杨佑问随身的仵作、弓长与副耆长:“你们当时在午门,也听着了罢?”

众人点了点首,俱是心有余悸的面目。

温廷安稍稍蹙了蹙眉:“知府与郝容因何事起争执?”

“至于内情缘由,下官哪敢细问,当时殊觉两人若再吵下去,真要动起兵器了,下官正欲率人前去劝解,但郝容先一步离开了司房,居然还将文弁掷在地上,直接离开了公廨。”

看来真是吵得不轻,竟是连脑袋上的乌纱帽都不要了。

温廷安不由想起那份差急脚递遣送的奏折,『绝不能在岭南借粮』,郝容很可能是在与广州知府争议这件事,但知府有指标与压力在身,怎的可能会轻易听从一位小官的劝谏?

杨淳正想提起奏折:“说起缘由的话……”

温廷安给杨淳递了个颜色,周廉登时不轻不重拍了拍他的肩膊,借口道:“说起缘由的话,我们也正想调查。”

杨佑点了点头,一行引路,一行继续道:“郝容离开公廨后,下官就再没见他回来过,一直至翌日,见他没上值点卯,差人去问,从郝夫人那儿才姗姗得知,郝容昨夜在珠江岸畔的酒家买醉,适逢下了夜雨,途经水磨青板桥,似是不慎打了滑,坠桥而亡。”

“下官差两位仵作,分别进行初验、复验,均是发现没有外在的人为损伤。”

初、复验的验状,温廷安在客船上已经观览过了一回,心里有了数,但需要躬自过目一回尸体,才能验证心中的一些想法。届时,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自有定论。

说话间,来到了停尸亭。

甫一入内,温廷安鼻子翕动一下,眉心寥寥地锁起来,随行的周廉、吕祖迁与杨淳也嗅到了一股浓郁到腐烂的气息,容色各异,周廉掩鼻道:“怎的一股酒味?”

一般而言,他们初次接触尸首,会嗅到脏器腐烂的气息,但这具尸首身上的酒气,比他脏器腐烂的气息竟要浓烈许多,于义庄搁置长达八日,酒气还如此腥郁,生前究竟是灌了多少酒。

温廷安问道:“郝容很爱饮酒么?”

杨佑看了尸首一眼:“少卿爷有所不知,这个郝容是个名副其实的酒坛子,上值时酒都不离身,他有个酒瓢,一日去外头打三回,卑职每同他接触,就没遇到身上没酒气的时候。”

说着,杨佑挑挑眉:“大抵酒能让郝容维持清醒罢。”

这番话显然在指涉些什么,说郝容骨子里是个无可救药的酒鬼,喝醉了酒,行夜雨的路,很可能是犯醉才坠河死了。

其间,一位仵作燃了一碟黄纹盘香,掌了两盏四角青纱明灯,原是昏晦的亭台,一霎地亮煌了起来,迎着灯烛幽幽泅漫而出的光,温廷安逐渐看清楚了郝容的尸首。

岭南天时溽热潮湿,尸首的储放时长,比北方要短得多,尤其停放的日子长达八日,尸身会提前进入腐烂生蛆的阶段,但近半年以来,温廷安见到过的尸体不计其数,心志早已锤炼得极为冷硬,她吩咐仵作验尸。

郝容的尸体,历经一回醋汤的洗濯,确乎是通身毫无损痕,没有磕着,也没有绊着的磨损痕迹,至少表面的皮肤没有丝毫外伤。

不过,尸体的腹腔却显得过于膨胀了,仵作拍打之时,温廷安能听到清明的响声,比及细叶刀缓慢地裁开腹部,温廷安定了定神,看清了里头的情状,除了蠕动的成团白蛆,还有过剩的污浊酒液并及食渣。

“生前酒食醉饱,食道与胃脾皆悉数撑裂了,”仵作对温廷安道,“死者的腹腔过于充盈,食道淤塞,诸多酒液顶压至横膈,在初验时,本以为是心肌梗塞引发的窒息休克,但在复验验察时,卑职用明矾匀抹肺叶,发现肺叶里的浊液与酒液设色全然并不一致,那是河内寄藻才有的色泽,比起腹胀梗塞食道引发的窒息,溺毙的可能性更大。”

易言之,在心肌梗塞抵达之前,郝容已经溺毙了。

仵作验尸的工序很严谨,一丝纰漏或错处也没有,尸首上的每一项特征,都指向郝容是意外溺亡的。

尸首上毫无破绽,温廷安一行人,遂又去了郝容坠桥的地方。

一条近乎呈九曲之势的珠江,将广州府切割成两瓢,分成南岸北岸,南岸有诸多津渡码头与画舫驳船,延岸而居的大多是渔民,视线往南延伸,可以望见息壤之上,坐落着诸多围龙屋与平顶瓦屋,乌瓦粉墙,结庐人境,当地的人操着客家白与广州白,中原的官话,以零碎的形式,羼杂在蘸染水汽的方言乡音之中。

如果说南岸返璞归真,北岸则是雕栏玉砌,杨佑指着诸多连绵起伏的庵厅,对温廷安道:“少卿爷南下时,应当也听说了夕食庵的掌故,岭南有七大名庵,名庵之首,就在北岸。”

一座庞大的水磨青板桥,气吞山河地跨过珠江下游,联结着南北两岸的贸易往来,前几日都在下雨,值回南天的天时,桥面上淤积了不少水,道湿打滑,但有络绎不绝的行脚商家盘亘桥墩各侧,沿街喊卖。

郝容是在靠近南岸的地方跌落下去的,他坠水的地方,附近停泊着不少驳船,周廉、吕祖迁与杨淳四散去桥墩的各侧,寻溯蛛丝马迹了。

温廷安细细看去,那船上却没有缀有渔网,问:“这些船,既然不行捕捞之事,也不像是载人赏江景的画舫,到底因何而设?”

杨佑笑容变得有些诡冷,道:“专门用来捞死人的。”

一抹异色掠过温廷安的眉宇,她面容仍旧平寂:“捞死人?”

“少卿爷是中原人,怕是头一回来南方罢,这南方呢,水多桥多,水一多,就有了船只与航贸,但桥多,那白事也便多了起来。”

“下官来广州府有十八年了,每一年,在桥上抱石沉珠江的人,不计其数呀,有负债累累想不开的,有为情所困共同殉情的,有养不起儿女拖家带口一起自尽的,凡所尽有,无所不有,沉珠江的缘由,端的是千奇百怪,下官前几年还能一腔赤诚去劝一劝,时而久之,是劝也劝不动了,一个人若是想死,纵使阎罗阴曹也挡不住。”

杨佑指了指驳船:“知府爷就在两岸设了船只与渔民,专门用来捞死人的,喏,郝容的尸首,就是罗师傅打捞上来的。”

言讫,杨佑遥遥朝着桥畔滩涂一只驳船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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