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竹简又沉又长,连看一千多份奏疏的戚延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除了当下的奏疏,胡顺实在有本事,领着二十多内侍为戚延搬来他初登基那几年的奏疏。
从前戚延嚣张狂妄,都不将御案上的奏疏当回事,那些奏疏上自然只是寥寥几笔批阅。
戚延脸色极淡,平日里帝王的喜怒从不表于形,但此刻面上情绪十分复杂。有醒悟的愧,又有点心塞。
他自己挖的坑,当然要自己跳完。
胡顺小心翼翼端来凤翊宫送来的乳茶。
戚延百忙之中草草饮下,忽然一顿,擡起头问:“这味道似乎不一样?”
敬亭绿雪的涩与香更浓郁一些,比凤翊宫从前送来的不同,少了一点奶腻,入口香滑清甜,更加好喝。
“皇上真是与皇后心有灵犀,奴才正要禀报呢,这乳茶是皇后娘娘亲手所羹!满是娘娘的关心!”
戚延顷刻抿起薄唇,毫不掩饰喜悦的笑意。
胡顺在那拍马屁,恭喜戚延守得云开见月明。
戚延搁下笔便要起身去看温夏,可案上那一摞摞竹简堆得老高,他才承诺过温夏要看完。
按捺住心中情绪,戚延只得坐回龙椅上,修长的手指展开长长竹简,可神色恹恹的,一目一字也难以看下去。
他合上竹简便起身去了凤翊宫。
他从来没有这种迫切的心情,温夏为他亲手做羹汤了!
从前听见她与虞遥的闺房话,知道他爱喝的乳茶不是她所羹时,戚延那股被欺瞒的愤怒与失望、痛苦都抓骨挠心。眼下他终于等到温夏为他做吃食了啊。
跨进凤翊宫宫门,龙袍衣摆在疾风里翻飞。
庭中浇花的宫人瞧见戚延,正要出声行礼,戚延一擡手臂制止了宫人。
“幸好没有出水泡,若是烫伤娘娘手指,奴婢要愧疚死了。”香砂的声音隔着房门传来。
戚延大步跨进殿中。
温夏正由宫人在上药。
那纤细的食指上有烫伤的一团红,不算严重,只是原本白皙的肌肤这么衬着,瞧起来才有些吓人。
“可有冲过凉水?”戚延沉声问。
香砂忙答已经用冰水泡过手。
温夏:“我不严重。”
温夏本来不欲说“就是有些疼”这种话,她虽然自小娇生惯养,很少因为煮一壶茶被烫伤,但这滚水初初浇来还是很难受的。
之前在军中时,戚延和她说过什么?
他说受了苦不要藏着,要表露出来。
望着戚延深眸里的关心,温夏忽然便不再藏着了:“为你煮茶被泼到一点沸水,婢女与太医已处理过,就是有些火辣辣的痛。”
“下次我不喝了,今后你都别为我煮茶了。”戚延握住她手腕将她按进椅中。
温夏顿了顿:“这是极小的烫伤,两日便可痊愈,你身上都是一身的疤……”
戚延摩挲着温夏手指,他是男人,受点伤算什么,留多少疤都可以,只要温夏完好无缺地站在他眼前。
她手上的确只是小伤,若是他哪个皇姐皇妹被烫了这么一下还喊疼,戚延一定能说真矫情。
可那一团红红的伤印是留在温夏手上的,一点伤已变成十级疼痛。
她是温夏,是天底下最不能受伤的那个。
戚延:“你做的乳茶的确好喝,多了茶香与清甜,我确实更喜欢喝你做的。可下次不必为我亲力亲为了,我只想你这双手好好地供起来,最好什么都别做。”
温夏失笑。
戚延眼底的红血丝比昨日多了一点,温夏略沉吟:“皇上近日日日埋于案牍间,几千份奏疏都有什么收获?”
提到奏疏,戚延头都要痛了。
他是要勤政不假,但最近只是因为温夏不开心,他想逗她愉悦一些。
“收获颇深,黎民百姓为重,待我都看完再与你细说。”
“既已看了这么多,便暂且休养龙体吧。”
戚延神色稍显意外。
“那日我是生了你的气,但也不是想用这些罚你。身为帝王,皇上随口一句话就是圣旨,随手做的事也许是黎民百姓终其一生的努力。闽房佑因为你抢了他的心上人,患了这么多年的隐疾,我已派太医为他医治了,但皇上今后……”
“朕绝不会再犯那些了,夏夏。”
戚延也不知道从前的他是多幼稚,能做那些恶心的事情。
他深目黯然,哪有在金銮殿上的威严凌厉,在她身前便已收起所有气焰。
温夏深深瞧了他许久,才道:“皇上已看过这么多奏疏了,我总不能逼着朝臣们日日费心费力写出十几份奏报吧。”那多耽误臣子的时间,误了真正的朝政。
戚延终于松口气,俯身亲了亲她红唇。
温夏的嘴唇很软,戚延总爱用齿关轻轻咬她,可忌惮着她方才说的错事,他不欲再让温夏生气,便也只能不舍地松开她。
戚延知晓,他所做之错,需要温夏去记那些人情,去还他欠的债。
摩挲着她耳垂,他道:“委屈你了。”
盈盈的水眸给了他一记冷眼,似娇似嗔。
好在他惹生气的人儿终于不再生气了,在他讲的笑话里终于算是露出一点笑意来。
戚延爱极了温夏笑时唇颊边的酒窝,那小小的肉窝像能盛住清甜的酒,只消一睹心便也化了。
奉先殿的殿庭中,四面空旷,风穿竹林惊起沙沙的声响。
戚延在空地中练剑,招式依旧凌厉,只是比从前慢了许多。
几式下来,戚延没再有什么不适。
阮思栋与梁鹤鸣坐在亭中饮茶。
梁鹤鸣待戚延中途休息好后,也提剑与戚延过招,陪他练剑。
二人一番打斗,剑光森寒,竟是平手。
梁鹤鸣很是激动。
戚延倒很是失望的模样。
这都跟梁鹤鸣打上平手了,他如今得多差劲。
梁鹤鸣激动地回亭中朝阮思栋炫耀:“看到没有,我都与皇上打平了!”
“那是阿延不敢用快招。”阮思栋瞧着戚延那淡淡的神色,揶揄他二人,为戚延斟了一杯茶,看戚延饮完后道:“你二人继续练着,我得回府去了。”
戚延冷冷扫阮思栋一眼。
阮思栋指那庭中日晷:“酉时都过半了,我得回去看看府中下人可有偷懒怠慢。”
阮思栋在筹备与柳淳君的婚事,柳淳君是柳曼娘如今脱籍后的本名。
阮思栋在战场立了功,大殿上行赏时,戚延刻意问他要什么,他自然有了理由求下这桩婚事。只是为了平息双亲的怒火,成全家族重视的那名义上的清誉名声,阮思栋还是除去了世子之位。
阮思栋是滚水化冰石,终于捂热了柳淳君,人家才答应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