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以唇去回应他这些笨拙又真诚的字句。
结束时,褚冼耳朵仍旧红成一片,几番欲言又止。可胆小不是他的性格,他还是直言不讳望进她的眼睛:“你嫁过人?”
“算是吧。”
他有些沉默。昭昭清楚地看见他眼底的杀气与疼惜。
“你有过别的女子吗?”
他猛地摇头,紧望她:“没有。”
“只有你。”
“那你介意我啊?”
他依旧摇头:“不是,我想杀了你前夫。”
他应该在想,她这么好看,又这么坚强,那肯定是她那该死的前夫的错了。
昭昭忍俊不禁:“等帮你办完你的事,我再同你细说吧。”
褚冼紧望她,粗粝的指腹一遍遍抚摸她脸颊,俯身亲吻下来……
他明明是个粗人,可却无比呵护地对待她。
他们后半夜望着窗外的月色,碎金般的月光铺满了庭院。
褚冼摩挲着她眼尾:“你很像它。”他指了指天上的月亮,笑得像个极其满足的少年。
这是昭昭最开心的一天。
这种开心与父皇母后给予的快乐不同。
它们好像更真实地嵌进她身体里,将她心脏上空缺的一隅填满,让她开始变得完整。
早起时,褚冼已经不在房中。
宫女入内端给她一碗避子药,昭昭饮过饮下。
这是她第一次喝这东西,从前都是她后宫里的人喝。
褚冼很快便回来了,荷叶里包着几个牛肉包子。
是他儿时最喜欢吃的。
他又将一个锦袋递给她。
昭昭接过,沉甸甸的一袋,里头是银子与金子,足有五百多两。
他的眼神坦坦荡荡,并没有不及她家世的窘迫:“我只有这么多,以后我攒到都给你。若你花销太大,我可以去江湖中接些活儿。”
昭昭笑了,只问:“你叫杀神,是很能杀吗?”
“起个大的名号,不出手就能把方圆百里的恶人吓跑。”
好吧。
褚冼解释:“但我的剑术如今应该算江湖第一。”
他有点小骄傲,眼里亮晶晶的,等着昭昭夸他。
昭昭也确实震惊了。
她随便瞧上的竟然还是江湖第一高手了?
哦,她可不是“随便”瞧上的。
从燕国到大盛,这一路她看到了他身上的优点缺点。
她喜欢眼前这个善恶分明,又单纯得像个少年的男人。
“你好厉害。”
褚冼笑了,在她面前似乎想端出成熟稳重的模样,便压下笑意,很是淡定地道:“你说的惑影本是江湖第一,去年我把他比下去了。”
“不过上一个把惑影比下去的是龙隐散仙。”
“你把那龙隐散仙也比下去了?”
“没有,我还没跟他打过。此人如名,已退隐江湖,不过也有传言他已过世。”
昭昭吃了包子:“说不定他如今在世也不敌你了,你还是第一。”
昭昭吃完,重新漱口刷牙,褚冼就在旁瞧着她,眼神很是着迷与欣赏。
昭昭很正色地问:“你最初想要我帮什么忙?”
褚冼摇头说不必了。
昭昭:“说。”
她通常只说一个字时,周身气场盛气凌人。此刻面带温柔,虽然并没有那么强盛,却足够让褚冼无法忽略她艳光逼人的柔与烈。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带她去了一处被水淹没的村子。
深深的水淹到了屋舍腰间,成片的农舍都已经空无一人。
他说这里是因为上游开阀泄流才导致的,可上游早已不需要泄流了,截阀却一直没有关上。因为县令有权有钱,其中有他查不到的阴谋。
“我本欲要你五百两黄金去解决此事,但太多钱了,你不必再管,我自会去弄清楚。”
他又带了她去一处城隍庙,里头挤满了村子里迁出来的流民,没有县令安置他们。
褚冼说,因为他落难在那处村子里时,村长救过受伤的他,他想回报。
“但此事也非你能解决,你知道就行了,我先护送你回京都。”
昭昭抿了抿唇:“那就试试看,看我能不能解决。”
他们回到了城中,褚冼说周记的烤鸭好吃,要带她去尝。
下了马车,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皇上”,人群开始攒动起来,百姓的声音也格外清晰。
“真的是皇上!”
“皇上万岁万万岁!”
整条长街的百姓都面朝昭昭的方向跪下。
身处在暗处的暗卫也现身为昭昭隔出一片安全地。
昭昭望着褚冼。
望见他震撼的双眸。
望见他眸底陌生又似乎褪却的光。
望见他脸上的深情、遗憾、疏离与短暂的无措。
褚冼说:“你把我当什么,男宠?”
昭昭说不是。
褚冼说:“你在玩我吗?”
昭昭说没有。
“我喜欢你。”
褚冼深深望着她双眼:“我跟你不适合,我配不上你。”
他转身要走。
昭昭:“站住!”
她停在他身前:“我从未想过戏弄你,你和别人都不一样。”
褚冼只深深看着她,一双黑亮亮的眼睛红肿起来,像无辜的稚子被大人欺负了却不甘示弱。
“褚冼,我叫戚昭宁,今年十九岁。我很清楚我想要什么,我不是在玩弄你。”
“你今日告诉我的事我会妥善去处理,查明真相惩治奸佞,安置好流民。你跟我回京吧,我不会限制你自由,你想去哪都可……”
“做不到。”
褚冼走了。
昭昭在青州留了十日,处理好了那处分泄的洪阀,安置好流民,惩治了贪污的县令官,将人拖到菜市口斩首,她知道褚冼会看见。
她亲自监刑。
她的龙袍和父皇的不同,是龙袍与凤袍的结合,龙腾凤纹,尊贵又瑰丽无比,让她身处寂寂的高处。
她当然没有再见到褚冼,这在她的预料中。
昭昭离开青州的这天,婢女在檐下拾到一个锦囊与花环。
锦囊里是茉莉花,清香扑鼻。
花环上缀满了一朵朵洁白的茉莉,昭昭对镜戴上,看见成为少女的自己。
回京之后,她如常处理朝政。
她的事,父皇与母后当然都知晓。
云展会一五一十向父皇禀报。
父皇很是气恼:“占了我女儿的便宜还跑了!他可有告诉你他江湖上的名号?”
“是我占了他便宜。”昭昭说:“父皇,您别插手了。”
母后很是心疼她。
夜晚,母女二人走在御花园,宫人提灯远远随行,一路都很宁静。
母后问她这一次是动了心吗。
昭昭问:“母后,你第一次动心时是什么样呢?”
母后笑着回想:“我只看到彩虹和水汽,你父皇带我飞进了一片彩虹里,那时是动心的吧。”
“飞?”
母后颔首:“你父皇年轻的时候,有一身厉害的轻功。会戴着面具扮鬼吓人,十分可恶。又会为了救我,被人打碎xue道经脉,毁去功夫。”
昭昭张着唇许久,难以置信,又后知后觉。
怪不得她的父皇一年如一日地,偷偷爬起床去练轻功。受了伤也推说是练剑磕的,骑马摔的,从不会告诉母后。
昭昭沉默了许久,想起褚冼。
“母后,我是喜欢上了那个人,但我不会为了他舍弃我的一切。我的一切是你与父皇,与大盛十九年悉心的养育造就,我不会为了私情去舍弃自我。您告诉我的,爱会共进退。而不是我一人的进退。”
昭昭的生活好像又与从前一样了。
没有大风大浪,每日如常临朝,处理接连不断的政务。
但好在有父皇与母后陪在她身边,她是开心的。
他们好像怕她不快乐,不愿再去四处游历了。
昭昭就哄他们她一点事也没有,她看见了许多风土人情,记下了各地亟待整改的民生困苦。
父皇夸她胜过他。
她也让御膳房按照燕国带回的方子,做出许多卤食与乳酪栗子糕。
昭昭以为父皇与母后会吃得很开心。
她父皇却满脸阴沉,母后也是微微一愣。
昭昭:“我是哪里做得不对吗?”
母后说没有,笑着如常吃起案上的美食。
她父皇却一直沉着脸,那眸底是久违的杀戾。
昭昭好像明白,也许在她没有出生的岁月里,父皇与母后有过比她还要惊心动魄的经历呢。
过完年,昭昭远赴地方巡查了一番。
夹道上跪满百姓,似乎总有一道目光隐隐随行。可昭昭回首,乌泱泱的百姓中,没有她熟悉的那道身影。
四月的暖春里,她的庭院落满了一地桃花。
昭昭第一次把自己喝醉了。
父皇闻讯赶来,她伏在案上似泣似吟,早已没有一丝理智。
她应该喊的是褚冼,应该骂的是杀神。
父皇将她抱回寝宫,很是暴怒,也很是心疼,也不愿让母后瞧见她这副模样而心疼,让她不要难过。
父皇说,一切都会好起来。
昭昭只记得这句。
翌日醒来,她忘记自己是因为什么而醉饮,忘记自己都说过什么话。只有梦里父皇的安慰。
她是戚昭宁。
是大盛的帝王。
她不会因为小情小爱荒废迷失。
她告诉父皇与母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投身到朝政中,也安排了第二次的选秀。
时光好像没什么不同了,不会再有烦人的、不知好歹的江湖侠士干扰她。
她看过新入宫的英俊男子们,如常地命宫人准备翌日的殿选。
可当夜里,宫中闯入刺客。
云展欲言又止,禀道:“还请皇上亲自去看一眼再作决断。”
昭昭披上龙袍,疾步踏过夜风。
她好像隐隐知道今夜是谁来闯了。
眉目英气的黑袍男子跪在庭中,他的唇角全是血,紧握着心爱的佩剑,掌中也流下鲜血。
他被无数暗卫高手与禁卫的剑架着脖子,坦坦荡荡的目光却刻在她脸上。
“该叫你昭昭,还是皇上。”
他说:“你说话不算数,还选那么多野男人。”
昭昭笑了。
笑着笑着流下了眼泪。
后来的后来。
昭昭在殿中处理朝政,褚冼从宫外回来,肩上带着冬日的雪粒。
他坐到她身侧龙椅上,大掌包住她执笔而微凉的手,吻了吻她脸颊:“手都冻成这样了还写。你说,我代笔。”
褚冼写得一手漂亮的字。
他祖上也是书香世家,可他四岁时被拐卖,跟着人学武,有一个很漂亮很厉害的师父,一手红绸能卷起坏人扔出老远,一身剑术能比过江湖许多高手。后来惑影叔父成了他师父的丈夫。
昭昭不管这些。
他不需要家世地位。
他只是他自己就好。
如同现在这样,他还是自由的杀神,她是大盛勤政爱民的女皇。他们用各自不同的方式去守护这山河,谁又能否认这不是共进退。
昭昭靠在褚冼肩头看庭中的雪,还是想问:“你当初是怎么想通的啊?”
褚冼笑。
“我都为你把后宫遣散了,你连这个都不说,没诚意。”
褚冼仍是笑而不答,但怕她生气,捡些江湖趣事哄她。
昭昭当然不会知道,褚冼同龙隐散仙比上剑了。
那日,师母与惑影叔父找到他,带来一个男人。
男人挺拔而健硕,四十多岁,正是一个高手最稳的年纪。他看起来就应该是一个高手。
可他那俊美的面目有几分眼熟,褚冼恍然觉得他像昭昭。
他来到他面前,单独与他道:“听说你想找我比武。”
“你是谁?”
“我以前的外号,龙隐散仙。”
褚冼紧望他,有崇敬,有探究,也想从他脸上看见一抹渴望的影子。
他比褚冼聪明太多,一眼看穿他:“若我比赢你,希望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去见一见我女儿昭昭。”
褚冼应该是震撼的,震撼他们父女都能这么厉害。
可他又没有那么意外。
“见她一面,哪怕是严词拒绝,或者是回心转意,都当面同她说清楚。”
褚冼喉结滚动:“若我赢了你?”
面前的男人笑了:“应该不可能。”
褚冼没计较他的张狂,答应了。
他却道:“可你有内力与轻功,我没有内力与轻功,你不用功力与我比,可行吧?”
褚冼很是震撼,他知道的龙隐散仙明明是内力深厚之人。
要他不拿功力来博这一剑,眼前之人明显是会吃亏的。
褚冼看了他许久,拔出了剑。
林中的寂静被剑戈声打破。
结束时,褚冼撑着剑跪在地上,一身的伤,却都不中要害。
而对面的男人也是一身剑伤,却挺拔地站立,小心擦拭掉剑的血迹,一步步走向他。
褚冼竟然输给了眼前这个一点功力也没有,仅凭一身灵巧如蛇的剑术的男人。
褚冼的眼里满是不解。
男人回答了他的疑惑:“因为我爱我的女儿。”
“你输了,答应我的事要办到。”
褚冼当然不会把翁婿之间的秘密告诉昭昭。
但昭昭知道她的父皇有多爱她。
昭昭说她父皇愿意重新担起国事,让她选择做回一个女子,和心爱的人过自在的日子。
可昭昭拒绝了。
她也爱着她的父皇母后,希望他们余生过得自在快乐。
也是因为她的性格。
她说她喜欢朝政,喜欢站在高处,喜欢百姓对她的恭敬和喜爱。那喜爱不是因为她是皇帝,是因为她推行的政令。
她说:“你我的身份不同,注定所走的路也不同,但既然能在一起,我愿意为你做出尽可能的改变,可我不会舍弃我的父母、我的国家给我的东西,是他们成就了我。”
褚冼没有她那么多道理。
昭昭说的话总是很好听。
昭昭说话时也总是很好看。
他就说:“嗯,我答应你,我也会变成契合你的样子。”
庭中的雪越下越大,鹅毛似的满空飘飞。
昭昭会担心远在行宫的父母,行宫传来消息,说太上皇感染了风寒。
褚冼安慰昭昭别担心。
他明白那哪是什么风寒。
那是伤筋动骨的人不想昭昭担心,赶紧跑去了行宫休养。
那一回的比武,太上皇也许不是因为剑术胜的,是因为爱。
对昭昭,对太后的爱。
那一回,褚冼应该也不是彻底输了。
有没有可能,是他自己要输的呢。
他不会去探究这可有可无的答案了。
因为他们要的答案,都在他们眼前。
可能写不出大哥与李娇月的番外啦,如果实在写不出来,下章就是四哥的番外了,不好意思呀。